“事情便是如此,秦桧与张邦昌,乃是梁、范二位亲手所斩杀。”周铨平静地望着赵桓道。
他神情里既没有尊重,也没有不屑,但是朝中群臣的眼神里,却不免有些微妙的变化。
因为赵桓在发抖。
若说刚才赵桓还能在周铨面前——在群臣面前保持一位天子的尊严,可现在,他就已经尊严扫地了。
不但身体在发抖,牙齿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地上的两颗人头,看着他们扭曲变形了的脸庞,这两人他是如此熟悉,数个时辰之前,他还与此二人在一起密谋。
转眼间,就成了两颗首绩了。
一股尿臊味从他身体里传了出来,他shī_jìn了。
站得近些的宰执大臣愕然,堂堂皇帝,被吓尿了,这种事情……史书上会怎么记载?
周铨也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臊味,厌恶地向后退了退,不过,这还没有结束,他转过脸,看了看大殿之外。
然后杜狗儿带着数人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上来,一边还东张西望,口中啧啧有声:“都说皇帝的大殿里连地砖都是金的,我看也不过如此,还比不得水泥地面……啊哟,你这位大官我认识,我们曾经打过照面——呀,这不就是京兆老爷么,失礼失礼!”
他笑嘻嘻地一路唱喏作揖过来,当年京城地痞无赖的习气又展现出来。
到了周铨面前,他掏出一张绢帛:“果然找到了,秦桧这厮交给了他的婆娘,原本是让他婆娘销毁的,结果那娘儿们留了个心眼。”
那是斡离不给秦桧的密令。
周铨将之展开,然后交给了李邦彦,李邦彦扫了两眼,将之交给白时中,白时中又传给其余参政、枢密使,很快,朝中重臣都看了一遍。
这玩意儿不会是假造的,因为没有必要,也因为人证物证俱在。
“与你密谋的秦桧,是金人派来的奸细,艮后炮台爆炸案,是他勾结金人细作所为,你却怪罪到宗泽身上,反而对恶人先告状的秦桧百般信任,甚至与他一起密谋,欲将我生擒下来,送与金人,换取金人退兵……诸位,莫要吃惊,这确实就是赵桓与他最信任的二位大臣张邦昌、秦桧商议出来的解决目前危机的方法。”
周铨说到这,还笑了一笑,满朝大臣当中,也有几人嘴角抽了抽。
不过这些大臣们不是真笑,而是苦笑。
稍有点头脑的人都会知道,与金人和谈,纯粹是与虎谋皮。若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勤王的军士到来,那还情有可原,可是……和谈还没有成,先要拿周铨交与金人,赵桓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有人对赵桓都极度失望了。
“朕……朕是皇帝,是天子……朕……朕……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
羞怒交加,让赵桓总算有了点气力,他颤声向周铨道。
周铨噗的一声笑:“你放心,你干过不少蠢事,但有一件事情倒是做得……给你自己留了后路。”
赵桓不明所以。
“赵楷如今可是在金人营中,金人有意扶植他为傀儡皇帝,所以啊,你这皇帝宝座还可以继续坐下去。”周铨道。
赵桓眉头一挑:“他……他……”
他没有想到,自己要害死自己兄弟赵楷的借刀杀人之策,反倒成了保护自己的臂助。
若是周铨除掉赵桓,金人扶植赵楷,总有些心念赵室的人会投靠过去,对周铨来说,这是一个麻烦。
他不喜欢没有准备就去面对这种麻烦。
另外,赵佶还在徐州,若真除了赵桓,这位肯定会宣称复辟,他同样也是一个麻烦。
“那……那你要怎么样!”发现自己性命无忧,赵桓算是有了几分胆气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契约之论么,你坏契约在前,那么我们就有权推翻你。”周铨见他如此愚蠢,摇了摇头:“莫非你以为,你还能拥有权力不成?”
说到这,他转过身,望着群臣:“赵桓倒行逆施,只是为了不便宜金人,所以暂时不罢黜他,从今日起,赵桓暂且退于宫中,不得出内宫一步,以……赵构为摄政王,代行天子职司,诸位觉得如何?”
这是要软禁赵桓,很明显,只等金人败后,便是赵桓退位之时!
群臣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声。
“你……你想造反!你要谋朝纂位!群臣不会干的,天下人不会干的!”
赵桓愤怒地大叫起来,周铨只是不理,目光在众人面上一转,然后看到了一脸愤愤的孙傅。
“莫非孙尚书有什么不同意见?”周铨缓缓问道。
他正想着杀鸡骇猴呢,这个孙傅,并无真才实学,只会卖直邀名,在周铨眼中,完全没有价值。
孙傅听到他点自己的名,浑身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目光在地上溜了溜,看着那两颗脑袋。
然后,他垂头丧气地道:“我无能,才不堪用,乞周公许我辞官……”
“你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任用郭京这等骗子,致使万余军民死伤,京师防备一空,你便是不辞,我也要罢去你的官职!另外,还须彻查你此前任用郭京之事……”
“我并未收授财物!”孙傅猛然抬头叫道:“我一片公心……”
“我原本也不是说要查你是否受贿,而是要查你是否渎职!京城吃紧,你还有闲心去翻古诗,在古人的诗中寻找解围之法……笑话!”周铨声音不大,却把孙傅的辩解完全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