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红杏被他一问,这才发现自己在君映月的琴声中失态了。
她急忙垂下眼睫,掩盖眸中情绪。
片刻后,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涩然回道:“锦公子看差了,奴家并无悲怀之情!”
南宫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清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道:“看红杏小姐这模样,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我这宴席了,不过……”
她期许的望着他。
他却缓缓又道:“不过,我着实想要再听红杏小姐的琴声!红杏小姐若能满足我的这个小小心愿,本公子自是不会再强留!”
君红杏被他的固执给打败了。
她看了一眼君映月身侧的那张七弦琴,迟疑片刻后,应道:“好!奴家就为锦公子弹奏一曲!”
君映月闻言,惊愕的张大嘴巴:“你,你会弹琴?”
君红杏淡淡一笑:“算不得会,略通皮毛而已!”
“略通皮毛?”君映月压低声音道:“略通皮毛你还敢在锦公子面前献丑?还不快快退下,别在这里丢咱们君家人的脸了!”
君红杏对于这个嫡姐,此时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她冷冷看她一眼,极低的声音道:“你们给我画那么滑稽的妆容时,怎么不嫌弃我丢君家人的脸?你们给我穿熏过曼陀罗的衣裳时,怎么不嫌弃我丢君家人的脸?”
君映月被她眼神中的阴戾之气摄得心神一悸,后退两步道:“你,你……”
君红杏神色平和,眼底却蓄着些阴煞戾气。
她盯着君映月看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的垂下眸光,伸出两根手指,捻住了琴面上的第六根弦。
七弦琴上这第根六弦,弦用三十二丝,是这七弦当中音色最弱的一弦。
惯常弹琴的人,断不会一伸手便捻着这一根弱弦的,他们都喜欢用这一弦来回应其余几弦……
君映月见她果然外行,不由得轻嗤一声,脸上露出了鄙夷之色!
不仅是君映月,在场稍懂音律之人,都纷纷摇头,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唯有南宫锦,依旧用期待又炽烈的目光望着君红杏。
他听过她的琴音,知道她不会让他失望的!
在众人或狐疑或鄙夷,或猜测或不屑的目光中,君红杏依旧在捻着那第六根弦。
慢慢地,那琴弦开始在她的指尖发出低弱的震颤和嗡鸣,随着她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低沉的嗡鸣也慢慢拔高……
她眸色一寒,手指忽然从琴弦上面急拂而过。
一声极为刺耳的锵然之音也随之蓦然而起。
那声音凄厉尖锐,如同染血的刀枪带着瑟瑟杀气直逼人心头而来!
场中有胆小的,已经在一声惊呼之后捂住了双耳,更有甚者,有人已经吓得扔掉手中酒盏,瑟瑟颤抖起来……
满堂静寂。
唯有这极为尖利,极为高亢的单音在堂中来回激荡。
此时,就连南宫锦也微微蹙起了俊眉,这君红杏,今日是故意要与他过不去吗?
那夜明明听她弹奏出了天籁之音,今日却在他的宴席上弄出了如此抓心的噪音,她这是故意在捣乱吗?
他正要出声喝停君红杏,却见君红杏玉指撩动,那刺耳高亢的琴声急转直下。
紧接着,她七弦齐动,琴声中混进了金戈铁马的厮杀之气,混进了刀光剑影的血腥之气,混进了山河破碎的悲壮之气,混进了生死无望的哀婉之气……
一片尸山血海的杀戮之场,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股凄楚无望的悲伤之气,也慢慢涌上众人的心头!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琴声中无法自拔之时,那激越的琴声蓦然远去,只有那第六根弱弦还在轻颤不绝,发出如女子凝噎般的呜咽之音……
片刻后,这低弱的呜咽之音也似风一般,消散得无迹可寻!
君红杏将手从琴弦上面收回,弱不可闻的低叹一声之后,折身走到南宫锦的面前,屈膝问道:“锦公子,奴家的琴声你可还满意?”
南宫锦胸中激荡的情绪尚未散去,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音:“红杏小姐,你,你一个闺中少女,如何能弹奏得出如此,如此……”
他想了想,才又道:“你怎能弹奏出如此沧桑沉重之音?”
君红杏已经从那琴声当中抽回了心神。
她笑了笑,清媚的声音道:“如此看来,锦公子是满意奴家的琴声了?那么,奴家是可以告辞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中也透着些毫不掩饰的欢快,全然没有琴声中的悲壮凄婉!
这个君红杏,撩乱了别人的心弦之后,就如此急切的想要离开?
南宫锦看着她,本能的想要将她留下,可是忖了半晌,竟是找不到再将她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数息后,南宫锦终于妥协的叹了一口气:“让鲁达送你!”
君红杏忙道:“多谢锦公子好意!不过,君家派了丫鬟和车夫,就不劳烦锦公子了!”
她对锦公子福了福,算是辞礼。
以她一个支族庶女的低微身份,这样的场合要离开,须得给在场众人一一别过才不算失礼!
枭城主坐在南宫锦左手的第一个席位上。
潘思危坐在南宫锦右手的第一个席位上。
按身份来说,君红杏应该先去给枭城主告辞才是。
可是她沉吟片刻之后,举步来到了潘思危的前面:“潘公子,奴家先行告辞了!”
潘思危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赶紧以指肚拭去眼角的湿意,侧身走出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