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邦尼面色沉重:“这种反应,实在比暴怒更令人害怕。王令一下,汉迪拉一族全部诛杀。亲戚连枝、妇孺老幼、甚至府第中服侍的奴仆都是一个没放过!那是把一整个家族连根拔起,足有上千人啊,就这么一夜成为历史!”
鲁邦尼越说越担忧:“我是陪伴陛下时间最久的人,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和他在一起,却还从没见过他会如此狠绝。说心里话,这件事虽由我一手负责,但眼见汉迪拉一族尽灭,着实心中难安。诅咒阿丽娜,真凶固然该死,但对此并不知情的族人却实在无辜。”
萨莉神色黯然,也是至今才倍感懊悔:“现在想起来,那时阿丽娜严令不准外传声张,我们还咽不下这口气。若早知如此……如果阿丽娜还在,她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
伊赛亚静静听着,眼神在沉默中变得锋利:“可惜,她已经不在了,所以现在就是一个敏感的关口,也是我必须走这一趟的理由。”
他说:“不要忘了,我和你们的区别:我是经历过暴君统治的人。正如当年的米坦尼摄政太子马库赛尼,你们要知道,包括他在内,举凡这世上的暴君,其实也并非从一开始就是暴君的,走向残暴,往往都会有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人们的脸色因之而变,萨莉坚决不能接受:“你什么意思啊?你担心我们的陛下……也会变成暴君?”
伊赛亚锋利反问:“他不会么?汉迪拉灭族还不够说明问题?这分明就已经是露出了征兆!不管他们是不是有罪,连妇孺尽灭,在之前可曾有过先例?而他一句话就可以成真,为什么?在这其中,阿兹望领主呢?既然是他治下的门阀大贵族,身为领主却为什么连个屁都不敢放?如果我的消息没错,这位领主大人与汉迪拉一家也是关系很近的,可以说汉迪拉是他利益阵营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灭除汉迪拉,一个庞大家族眨眼成灰,对阿兹望领主是多么沉重的打击还用说?而他为什么竟不能阻止?眼看从未有过的血案就在自己的营盘里发生,为什么竟会这样无能为力?”
萨莉不服气:“事关阿丽娜,他有几个胆子去袒护求情?这件事早已惹怒克尔巴领主,阿兹望的老东西敢维护一句,克尔巴领主都不可能放过他。”
伊赛亚因之冷笑:“是啊,这就是凯瑟·穆尔希利最擅长的制衡游戏,让各领主之间彼此成制约,他才能坐定最大的受益者。算一算,自他继位,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你还没看明白,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其实就已经是锻造出根基。准确的说,是成为独裁暴君的条件都已经具备了!就说米坦尼这块版图吧,这几年在瓦休甘尼,你也是亲眼见证,拔除贝利拉、清算波律尼凯,而随着这个自治藩王之死,他的关系党也被尽数清缴。由赛里斯坐镇哈尔帕协助监控,原来米坦尼的旧势力贵族已经是被清算得差不多了,及至重新划分领地利益,像哈塞尔亲王之子这样的,都成了从中获益的新领主。通过大批扶植新贵,这位穆尔希里斯二世国王陛下是大大巩固了自己的权势,将米坦尼这块版图越来越牢固的抓在手中。而在另一方面呢,借由战后清算,打击保守派的分封领主更是成效显著,挖财富、控军马,几年下来多少宗亲领主都算是被他挖穷了也搞怕了,以致在元老院说话都没了底气。让整个元老院都渐渐归于王的主导之下正是他的目的,因为只有这样,他自己才不会受制于人,才可以去做一切想做的事。也就是说,这几年的积淀,就是在向着独权独大、他可以按照心意为所欲为的方向迈进!所以到今天,才可能一句话就要了汉迪拉全族的命!”
伊赛亚毫不客气质问:“当一个人手中的权力占到了绝对的支配地位,可以使他的个人意志轻易的变成国家意志,你们想过这有多么危险吗?是,这一次或者还可算有罪者死,但是下一次呢?你们怎敢保证就不会轮到真正无罪无辜的人?这个世界上不管是谁,只要获得了绝对权柄,也就获得了随心所欲的能力。他可以成为英主,也一样可以成为暴君!一切都在他个人的喜怒之间,杀伐决断,多少人的生死命运就取决于他的一句话,这才是最要命也是最危险的局面!”
鲁邦尼听得心惊肉跳:“所以你才认为,今后走向何方,现在就是最敏感的关口,这极有可能成为一个转折点?!那你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狄雅歌也是满眼焦急:“是啊,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劝醒陛下,让他重新振作也重新清醒,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到。”
伊赛亚哑然失笑,摇头说:“你错了,我这次来,根本没打算见他,而纯粹是来见你们。”
这下,连鲁邦尼都露出惊讶:“你不打算见陛下?为什么?”
伊赛亚反问:“你认为我见了又能怎样?能劝什么?你不妨自己说,现在的状况,任凭是谁劝什么是他能听进去的呢?”
鲁邦尼被问住了,伊赛亚说:“真正该有所作为的从来不是我,而正是你们,因为你们才是这份王权的参与者。今后赫梯王权该走向何方,也只能是由你们去影响和改变。”
狄雅歌开始发愁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好起来,你至少也该帮忙出出主意啊。”
伊赛亚耸耸肩头,脱口便说:“应该庆幸吧,至少阿丽娜还留下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