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罗听到这里整个人为之一震,父亲继续说:“结婚的时候,我也对家人坚称这就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们再对阿芙罗狄特有更多非议。婚后她随我搬到路易斯维尔,我满心以为一切都能重归平静。可是……她的人生终究还是被毁掉了,阿芙罗狄特不是甘心做家庭主妇的人,她想工作,却因为‘精神问题’四处碰壁,最终不得不整天呆在家里。她的抑郁与日俱增,唯一的安慰也只能是有了你这个女儿。可是当你出生,一天天长大,她看着你就如同看着那个人的影子,悲伤总是大过喜悦。从前,她本是个爱笑的姑娘,可是自从巴比伦归来我就再也没见她笑过。结婚以后,她几乎夜夜都会哭醒,她说每天都能在梦中听到那个人吟唱的悲歌。后来,直到你会说话了,第一次对我叫出‘爸爸’,你能想象她当时的反应吗?阿芙罗狄特就在我面前放声恸哭,平生的眼泪似乎都在那一天流尽了。”
父亲的声音透出哽咽:“真的,我看不了那种痛苦的模样,也没法再继续粉饰看似平静的生活,所以……就和姐姐商量,把你们都送去农场,从那以后抓住一切机会前往伊拉克,我希望能为她找出解决的办法,即使……明知是不太可能实现的奢望。”
父亲喃喃道:“直到海湾战争爆发,想进入伊拉克已经变得非常困难,出于安全因素考虑,大使馆都不会再轻易放行。所以,我只能转而从周边试图寻求答案。十四年前当她真的离开,我依然执着于那片充满战乱的土地,其实我也说不清究竟是要寻找什么,或许……只是一种希望,希望能找到些许证据,证明她真在那里生活过,真的……拥有幸福。”
眼泪无声滴落,迦罗说不出那种酸楚的疼痛,父女隔阂,多少年怨恨,她直到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大爱无言,明知没有回报却无悔付出的人生,其实被剥夺幸福的,又何止是妈妈。
蜷缩在父亲怀中她无法再控制自己:“为什么呢?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父亲只是一笑,淡淡说:“爱上一个人,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愿不愿意。”
“可是……既然你相信妈妈没有死,为什么还要举行葬礼?”
父亲说:“是为了你,你那时年纪太小了,有一个被认作精神病的母亲已经足够成为负担,如果再变成失踪悬案,谁敢保证不出现心理问题,所以,我才拜托亲戚朋友还有牧师,就编织一个谎言,希望以一种正常的结束方式,给你一个正常的人生。”
迦罗不说话了,她终于明白姑妈一家为何都对妈妈只字不提,从前总认为是他们把精神病人当作耻辱才百般禁忌,她也因此对他们从来没有好脸色,每每甩出冷言冷语时,却何曾想过原来这也是一种爱啊,是用谎言和沉默在为她守护人生。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纵然她自命是虔诚的信徒,可是在过往不曾经历风雨的人生中,却哪里能真正体会其中承载的千斤之重。
“对不起,我从前……什么都不懂。”
父亲摇摇头:“不懂并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说抱歉,也应该是我说才对吧。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也不至于让你错失只有一次的相逢。”
迦罗拼命摇头,泪水不知不觉已在黑暗中汹涌,父亲为她擦掉眼泪,带着几分自嘲的笑问:“现在你全都知道了,今后,还愿意再叫我爸爸吗?”
她怎能不叫呢,找遍世间茫茫人海,又能有几个父亲做到这样?
“你永远都是我爸爸啊,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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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行囊,父亲陪她一道回归,当飞机在震耳轰鸣中爬上高空,迦罗遥望脚下广袤的土地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她的爱。
飞机轰鸣中,思绪并没有太多时间四散遨游,早孕反应很快就像累积多日的火山一下子喷涌而出,迦罗这辈子还从没体验过这么难受的滋味,头晕目眩,恶心作呕,几乎飞机飞了多久她就吐了多久,直到吐无可吐只剩下阵阵干呕。随后是落地、转机、再换长途车,等终于回到杰斐逊县的农场,分明已去了半条命。
那只足有十二岁的牧羊犬墨菲第一个听到声音跑出来,姑妈夫妇显然已从父亲得到消息同时也接收叮嘱,因此当他们闻讯而出,什么也没问,只报以温暖相拥,说感谢上帝她能回来。迦罗想说什么,可她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姑父大约翰和父亲一道搬运行李,这一边,姑妈已经把她的房间重新打扫干净,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再休息,迦罗摇摇头,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一头栽进床铺就起不来了。姑妈体谅的转身离去,看着那敦厚背影,她蓦然感到一丝哽咽。
“对不起……从前……能原谅我吗?”
姑妈微微一笑,轻关房门,只说了一句:“好好睡吧,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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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终于恢复精神已是第二天傍晚,走下楼梯就听到父亲和姑妈夫妇在厨房里说话,姑妈说:“这两年我只对外说她在土耳其游学,现在回来,也不用担心邻居会有人大惊小怪。”
但姑父大约翰的声音还是透出惊讶:“这么说,阿芙罗狄特那些事都是真的?天呐,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迦罗走进厨房立刻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大约翰显出尴尬,姑妈则连忙说:“刚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