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雯看准他批完一份奏拟后的空档,说道:“主子明鉴,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若有机会能替您分忧,自是责无旁贷。也请您不必客气。若能早一日为您解除烦忧,于您于我,都是好事。”
其余该说的话他们已经说清了,她不必担心他的提防,他也不必怀疑她的忠心。
皇帝心里确实有所矛盾,直至听她说了这句话,也正好大体有了个决断。或许想要待她好,并不等同于将她金屋藏娇般地呵护起来,与她不分彼此,让她来帮自己的忙,也是一种对她的善待。
有福同享,有难也同当,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两心相映吧。
皇帝手中轻晃着一份奏折,站起身缓缓踱出龙书案后,说道:“你既是如此好事,不如便来替我评判一下这事。宣府总兵上表参奏,上月初七,黑峪口被数百戎狄军士攻破,伤人过千,劫掠牲畜财物无数,均系黑峪口守将好酒误事之过。而兵部却奏报说,是宣府总兵言过其实,黑峪口不过是几十个流匪作恶,伤了几个当地百姓,均因黑峪口守将为人刚直,惹得宣府总兵看不入眼,才有意谎报军情,排除异己。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甄别决断?”
这是想试探一下她的本事?绮雯认认真真听完,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此事想要得出确切结论,不是易事。想必如黑峪口这等我连听都未听过的小地方,也没有锦衣卫大人们驻留以提供您真实讯息。不过想要确定哪方占着道理,也不一定需要清查当地情形才能确定。”
“哦?那该如何确认呢?”皇帝驻足于厅中,兴味十足地望着她。
绮雯侃侃而谈:“黑峪口远得很,京城却近在眼前,只需动用锦衣卫或东厂的大人们查查看,那位宣府总兵与黑峪口守将分别与京城哪位大人有着关联,分属何门何派即可。既然事涉兵部,自然是从兵部的大人们入手最好。朝堂诸位大人们的联系无非是同年同乡和姻亲这些,虽枝蔓纵横,却不难查。想要查明谁给谁进了贡,谁收了谁的银子,稍难了些,但只需看谁在帮谁说话,谁帮谁打了掩护,再去确认谁有理谁没理,也就容易了。”
皇帝不动声色,淡淡道:“你知道兵部尚书崔振贪赃枉法已久,是我正要惩办的祸首,想必此事也是他动的手脚吧?”
绮雯微笑摇头:“那倒不见得,崔大人虽品行不端,却不一定时时刻刻都不办好事,他的对头也不见得就是公正廉明的青天老爷,还需就事论事才好。”
她了解到的仅有皇帝那三言两语,可说的也就仅限于这些,最后幽幽叹了口气,“看似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实则都是利益纠葛,其中若有一方是公事公办还好,就怕双方都只想的是顶上乌纱和兜里的银钱。”
皇帝目光和暖,右手手指在龙书案上轻轻扣动,颇有击节赞叹之意。她说了半天都只是说了查证方法,没得出任何结论,看似白说了一通废话,实则却正是这样的做派,才真正堪称审慎明智,一点也不单纯幼稚,一点也不感情用事,最后这一句还大有悲天悯人之风。
别说她只是个闺阁女子,即便是他接触过的司礼监太监,虽天天经手奏章票拟,都难得能有她这番见识。
唉,还别说是司礼监太监,就是他父亲太上皇,当初若能以她这般态度处置国事,天下都不至于沦落至此了——皇帝十分感慨。
“你为何会懂得这些?”皇帝问出了心存已久的疑问。
绮雯平静回答:“生于武将之家,我自小便时常琢磨爹爹去到了哪里,做些什么,也常去留意叔伯长辈和总管小厮们对这类事情的交谈议论,久而久之,我胡思乱想的面也便越来越宽了。”
她想得很明白,虽说闺阁小姐懂得这些事很稀奇,但追根究底她也没说出过太惊世骇俗的话,而且也确实并没了解得很深,比方说戎狄究竟是什么外族,现今的内外矛盾集中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她说出的这些话,还都在可以解释通的范围内。
果然皇帝听了并不起疑,点了点头:“武将之家……可惜皇后一样是身为武将之女,却没有你这般的才能。”
“您谬赞了,皇后娘娘想是没往这些事上走心,毕竟大家闺秀当以女德为上。”绮雯又为他添了茶,说得也算由衷,她不能拿自己的审美观去套用古人的。若非皇帝偏爱,懂这些的后宫女子可不会受人待见的。
皇帝语气微变:“我所谓的‘可惜’,并不是希望皇后也有这般才能的意思。”
绮雯添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只轻轻回了他一声“哦”。他的意思是,可惜她有这般才能,却做不了他的皇后。她听懂了,却接不上话来,能说什么呢?难道还能顺势求他把皇后废了不成?
“你是不是怀疑,皇后当初那么急着送你来御前,是有意害你?”皇帝继续扣动着指节,转过头来望着她问。
绮雯迟疑了一下,答道:“皇后娘娘这阵子对我挺好的。”
“你这是根本是没来回答。”皇帝转过身正面对着她,“心里怎么想的,还不敢说?”
绮雯只得垂了眼淡淡道:“我只能说,若换我是皇后,听长公主告诉我,另有一名女子倾慕您,想求我安排送去御前,我一定很不高兴,一定……想把那个女人整死。”
所以说皇后如果有心害她,也是情理之中,她能理解,现在待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