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鹤鸣一脚踏在太师椅上,书桌上铺着极长的一卷卷轴,手里拿着一管狼毫,耳后还别着一管,双眼熬得通红,冲着鱼渊笑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鱼渊道:“来看看你在忙什么。”说着捻起卷轴的一角细细看了过去,才发现这是一整张的地形图。
“你这是……北胡?”鱼渊比照着自己之前看过的山川志异,很快就准确地发现了地名。
卫鹤鸣点了点头:“楚凤歌要随军,我给他做张地图出来,也方便些。”
鱼渊皱了皱眉,指着一处道:“你这里画的与书上所载不同。”
卫鹤鸣看了一眼,笑道:“那处原是草场,只不过这些年过来不知为什么成了沙丘,自然便改了。”
鱼渊一愣:“你怎么知道?”
卫鹤鸣自然不能说是前世去过,只得搪塞:“我听闻同窗提到过。”
鱼渊笑了笑,没再说话,只低头看着地图,用狼毫沾了沾朱砂,在地图几处画了朱圈,批注:“此处多草木,有东风,宜火攻”
又这样接连批注了几处,卫鹤鸣扭头一看,当场怔了神:“阿鱼,这些都是你想的?”
鱼渊点了点头,笑道:“我都是照书上揣度的,不知对不对,只管写上,也好给人做个参考。”
卫鹤鸣心下震惊,他曾在岭北与北胡打过数年交道,鱼渊画的这些竟丝毫不错,甚至都巧妙的很。
“阿鱼……你写的半点没错。”卫鹤鸣盯着她,竟有些恍惚。
他前世就知卫鱼渊的聪慧过人,胸怀经纬,可如今看来,卫鱼渊这样的年纪,竟是智谋眼界都尤胜男儿。
这样的卫鱼渊,前世竟然替他死去,实在可惜了。
他便是倒了箱底,也不过是只有些治世的本事,当初活下来的若是阿鱼……
鱼渊轻笑一声,眼中烛火摇曳,不知闪烁着的是不是落寞:“我便是想得再多,也没机会前去一见,更别说印证我这些计谋都是否可行了。”
是了,前世纵然活下来的是卫鱼渊,也未必会有更好的结果,因为她是女子。
只女子二字,便能抹了她所有的才华抱负,将她的棱角一点点磨平,最后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妇人,将那万卷书籍都用在院墙内的琐事,教孩童去念那狗屁不通的启蒙——这样才会人人称赞,美其名曰贤良淑德。
说不准还会有人说,这并没有辜负她的才华,这是女子的智慧,女子的战场。
卫鹤鸣曾替卫鱼渊扮过女装,太清楚妇人口中的这一套——可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卫鹤鸣竟觉得有些无力,他与鱼渊双生,却第一次设身处地地站在卫鱼渊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
竟没有给她留下一条生路。
那惋惜和不甘清清楚楚烙在了卫鹤鸣的眼底,卫鱼渊看了便知他的心思,却只用金簪一下一下拨弄着烛花。
那姿态柔婉窈窕,像极了闲适的女子,可眼底的冷硬却是骗不了人的。
“不会不甘心么?”卫鹤鸣问。
“阿鹤,这话我只与你说。”卫鱼渊盯着烛台滚下的红泪轻声道。“我不甘的很,愤怒的很,可我有愤无处泄,有苦无处诉,就是打落了牙,也只得和着血泪吞了。”
“因为我是卫鱼渊。”卫鱼渊放下金簪,沉默地继续批注那卷轴上的地图。
因为这世上容不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