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越来越短,他的形容早已脱了本貌,但仍然不许樊莺和丽容离开,也不再问一句马王到没到。
丙寅日时,皇帝忽然有了些力气,让人扶着他在床上坐起来,又对樊莺吩咐道,“你去……去叫两位国公来见朕。”
自皇帝有旨,除了马王谁都不见之后,鄂国公和卢国公也好几日没来了。樊莺料定皇帝这是有后事要说,连忙飞跑出去。
不多时,程知节、尉迟敬德匆匆赶来。
一见皇帝这般形容,鄂国公咧咧大嘴,没敢哭,与程知节挤在陛下的床边,听他有什么话说。
君臣三人枪里来、箭里去,彼此不疑,皇帝让两人干什么,谁都会眉头不皱地挺身而出。但皇帝才五十来岁啊,看来君臣共处的时日无多。
皇帝对两人道,“朕本来不想见你们……整个一个黑白无常……”
两人这就落了泪,哽噎道,“可微臣想见陛下!陛下何致于形销骨立如此!陛下,要不要这就给太子峻送信?”
皇帝道,“朕不信马王会败于任何一个人,他不来一定有事未完,你们不必往长安报信给他。朕打赌,死前一定能见马王一面的!”
又说,“朕就不信,你们两个老家伙,会比不上马王两位小夫人懂事,朕不让她们离开,她们一步未离!”
鄂国公说,“陛下你请讲,老臣一定谨记不忘!”
卢国公说,“陛下无论在不与不在老臣身边,老臣都请陛下放心!你让老臣往东,老臣走到东海也不会回头!”
皇帝道,“朕看来不行了……不让你们来,又怕朕这两位懂事的儿媳被人污蔑害了朕……别的,朕对你们放心,今后都要合力相助马王,他是朕的新太子!”
翠微宫地处于秦岭深处,贞观二十一年重修,此宫地势高,比长安足足高出两千尺,绿树葱郁,清爽干燥。
夏季,人们在长安热得不住摇扇时,这里的温度仍然十分宜人。
含风殿外,风吹山林有如惊涛,丽容看到皇帝嘴唇发青,双眉间泛起浓重的青气,连忙拎起一条夹袍为他盖上。
皇帝对两位国公说道,“你们都去吧,让朕歇歇,除了马王,朕就不再见任何人了。”
两位国公起身,退着出去,目光依依不舍。也许这将是皇帝在世时,他们能够见到的最后一面。
皇帝又对樊莺和丽容道,“你们去送送国公,感谢他们相助马王之恩,回来便在门外候着。”
两人依言,一起出含风殿送两位国公,丽容对樊莺使个眼色,让樊莺留在门外,以备陛下随时传唤,她自己送人出宫。
樊莺立于寝殿门外,陛下不唤,她就不进去,但始终侧耳听里面的动静。一直等丽容返回,陛下也不发话,两人一起站在门外等。
里面起初尚有些动静,但到后来一片寂静,樊莺对丽容道,“姐姐,我宁肯违旨也要进去了!”
丽容不让,“父皇一生最重脸面,万一……”
正在嘀咕不住,里面虚弱地唤道,“你们进来,朕要喝些水。”
两人跑进去,发现皇帝依然坐靠在那里,额头上居然有汗,看来是热了。丽容跑出去叫水,端进来亲自服侍着皇帝喝了几口。
“朕打赌,去见你们母后之前……一定会再见到马王。”
樊莺安慰道,“陛下状况有改善,我和丽容都相信。”
皇帝如有所思,没头没尾的说,“你们以后可转告马王……孔子说,‘王者,必世而后仁’。”
樊莺、丽容不住点头,“但陛下一定会亲口对峻说这番话。”
她们希望皇帝能歇歇,问他要不要躺下,但皇帝摇头,又喃喃道,“最放不下的不是什么基业,是儿孙,朕就是让儿子气死的。”
樊莺和丽容不知应些什么,哪知只过一会儿,又听到有一首诗,从皇帝口中慢慢流出:
“药毒何似歹人毒,慈父无猜枉宝珠。身病常因冷暖骤,情坚缘自利名殊。黄莲难续朝夕命,胜主不敌心意枯。盘古开天九万里,翠微难见始皇都。”
两人作诗是作不大好,但意思却听得懂。
皇帝雄心万丈、志比盘古,金戈铁马多半生,开创下万里江山。
但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却病倒在翠微宫,身处在这么高的地方,却连不远处的咸阳都望不到。
他一生中胜敌无数,从未败过,却单单未提防自己那个、因为渴望名利而心坚如铁的儿子——以仁孝出名的晋王李治。
如今连宝珠“凝血”,看来也不能给皇帝再续一续朝夕之命了!
英雄末路,有苦难言,都在这首诗中体现出来。
两位太子侧妃极力忍住悲伤,不让泪水在皇帝面前淌下来。
今天皇帝的精力特别的好,绝不允许再躺下,他闭目歇上一阵,便开口同她们说话,这次,他又说到了故皇后,
“朕死后,希望早日化作泥土,那朕与她生生世世也分不开了。”两人再也忍不住,伏在皇帝床前失声痛哭。
又过了一阵子,他吩咐道,“七王妃,你去给朕拿针线来。”丽容不知皇帝要干什么,起身出去找针线。
而皇帝对樊莺说,“凝血珠是始皇帝为你准备的嫁妆,朕不能自专,你记着朕死后自可拿去,但放它的袋子破了,朕要亲自为你缝一缝。”
丽容拿着针线进来,争着要代缝,但皇帝道,“朕亲征高丽,连个人粮袋都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