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格格……”
磨墨的声音好像推碾般响起,听在耳里格外熨帖。四下很安静,只这一种声音回荡不绝。
一只纤巧的毛笔正就着这声响在纸上游走,执笔的少女精力集中,许久后她才转睛向旁一瞥,轻声道:“墨再浓一些。”
磨墨的丫鬟不敢怠慢,手下不停,砚台中的成墨遂光清不浮,湛湛然直如小儿一睛。
“又有进益了。”
少女回笔蘸墨,微笑着夸奖了丫鬟一句,再度挥笔为在纸上的画作点了睛。
“小姐,这是什么啊?”
磨墨的丫鬟伸长脖子去看那少女画的画,左看右看都看不明白,画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仿佛是只凶兽,可为何身上背着块山门大的板子?
“栈道木板狮子,传说在山间栈道上,木板狮子会尾随旅人,跟在人身后吐钉子……”
丫鬟春草听了半句便明白了,自家小姐肯定又看《异趣志》之类的神怪了迷,她家小姐和一般的闺阁女子大相迥异,平生最喜欢听的就是那些鬼神仙妖,山精异怪的故事。去年她甚至自己动手配图,将《山海经》抄录了一遍呢。
“小姐画完画了,还想做些什么?”
苏幕遮站起身走至窗边,看了窗外的日晷一眼,心里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药园了,今天是给圣灵芝幼株灌溉的日子,下个月那些买主们会来收货,这可是我们笑笑帮的大日子,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不容有失啊。”
她口中的“圣灵芝”是一种奇特的植物,虽不像灵芝一般药力强效,但它的价值对于擅长用毒的门派而言却是极大。这种植物即使拿毒药去灌溉,依然能长成,同时它会因为要抵御毒药而饱含抗药性,从而长成一株“解药”。
开张吃一年的说法略微有些夸张,但是圣灵芝确实是笑笑帮的主要银钱来源,每年到了圣灵芝成熟的时节,帮里的账房先生都会记账记到手软的。
不过笑笑帮之所以叫“笑笑帮”,而不是叫什么“灵芝帮”,自是因为本来的营生非圣灵芝,而是一种叫做“笑笑散”的药物。笑笑散有镇痛、麻醉等功效,就是靠着这种媲美麻沸散的药物,笑笑帮才在整个九州大陆打开市场。
但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自打有了敛财的圣灵芝,笑笑散就如同先头正室留下的孩子一般,渐渐不被人重视了。
春草不迭点头,她虽只是个丫鬟,却也知道圣灵芝对笑笑帮的重要性,但为什么这么重要她却是一知半解的
“小姐,我听他们说,一株圣灵芝就价值千金,这是真的吗?”春草好奇地询问。
苏幕遮抿嘴一笑,没有追问所谓的“他们”是谁,只玩味地说道:“真这么值钱就好了,我们只消偷两株出去卖,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春草讪讪一笑,耳听得苏幕遮续道:“不过圣灵芝数量有限,向来是价高者得,加上培育的方技又掌握在本帮手中,”她沉吟着估算道,“一株,千金是不到,差不多价值五十金吧。”
五十金!
这个数字还是让春草咋舌,她作为苏幕遮近前的大丫鬟,一月的月钱才不过一贯钱。
圣灵芝啊。
春草在心中掂量着:不愧是帮里的宝贝,小小一株就值这么多金子,一般人想看一眼都看不到。
只不过……
春草想着想着,蓦地眉眼拧成了一团。一旁的苏幕遮早已准备就绪,春草的心神不宁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自打上半月春草向她告假回了趟家后,她就时常这样乜呆呆的发愣。
苏幕遮了解这个丫头的脾气,虽然经常神游物外,却很少有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这到底是碰到什么为难事了。莫不是,她爹娘想把她嫁出去换彩礼?
春草又叹了口气,嘴里突然被人塞了个东西进来,入口清凉又酸甜……是小姐最爱吃的梅子凉糖。
她回过神,恰好看见苏幕遮从随身的荷包里又掏出一颗凉糖,这一次是送去自己唇边。
春草有些哭笑不得:“小姐又偷藏零食了。”话一出口,她忍不住心酸:这样能干的小姐,却不讨帮主喜欢。嫡亲的外甥女又如何,到底不是亲生女。一个正经小姐,连吃个零食都要省。
苏幕遮却不知她的悲春伤秋,只窸窣窣地抖落着荷包:“我在这里面缝了一个油纸的内衬,这样糖就能放得久了,也不会把荷包弄脏了。”
春草听了这话,扑哧一笑,终于从她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门边打起竹帘子,小声道:“小姐……”
苏幕遮挑了挑眉,笑嘻嘻地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见她默然不语,故意说道,“莫不是春天过去了,春草的魂就跑了?呀,刚才可是有如意郎君打从窗边走过啊?”说罢她笑着哼起了小调,赫然是雍京流行的情歌小曲儿。
春草颇有些啼笑皆非,小姐的年纪比及自己还小了几岁,怎么调侃起人来这么的,这么的……
不正经……
“小姐,我们走吧。”
春草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和苏幕遮纠缠,只挑着帘子垂首等待。但闻那歌声越拔越高,唱歌的人漾着浓浓的笑意从她身边脚步轻快地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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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怎么闷不做声的?”
又听苏幕遮续道:“从药园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春草一番,“你有乖乖听话,没有到处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