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晴朗的夜晚。
漆黑的天幕中繁星点点,一条淡白色的银河横亘夜空,璀璨而壮美。
然而夜空再美,楚凡也是无心欣赏,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那扇紧闭着的月亮门。
陈尚仁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就在他焦虑不堪的时候,街上传来了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两只灯笼朝府衙侧门快速靠近,那灯笼上,“孙府”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楚凡悚然而惊,这登州城里,姓孙的官宦可没几家。
此刻,隔着几道门的府衙书房里,一场关乎楚家生死的谈话已进入了关键时刻。
陈尚仁一进门,就被吃了一惊的管家直接带到了这里,很快王廷试就从后院赶了过来。
他来得相当匆忙,脚下靸着双棉鞋就出来了,甚至燕服上的纽扣都系错了——六万两银子,即便是知府之尊,也是一笔巨款了,由不得他不紧张。
陈尚仁当然明了自家东翁的焦急心情,但他却要在把事情说清楚的前提下尽量帮着楚家说话,所以他把遭遇海难一事匆匆带过,而把重点放在了遇到孙振武之后发生的一切上,声泪俱下地把孙振武如何劫持、如何杀人的丧心病狂描述了个十足。
回程中陈尚仁也听刘之洋说过了孙振武欺瞒王廷试和他的事情,所以现在趁机给孙振武下了眼药,“学生觉着,孙某此举,实是没把东翁放在眼里,竟是把东翁当成猴儿耍了!”
王廷试是个年约五旬,体形富态,须发花白的老官僚,一对硕大的眼袋极是抢眼,城府极深,即便是相处日久的身边人,等闲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听了陈尚仁的话,他脸上仍是木无表情,不过搁在圈椅上那只手的微微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愤怒,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咸不淡,“克己,此番委屈你了……孙某之事暂且不论,只是这折了本钱一事,楚安断难辞其咎!”
陈尚仁暗自苦笑,果然王廷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即便自己成功转移了他的怒火,他仍是紧扣着这件事的核心——六万两银子的亏空,到底该谁来赔补!
现下王廷试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再把楚家捞出来,这难度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过在回程时,陈尚仁就和楚凡反复斟酌过该如何应对王廷试的诘责,所以他沉声回道,“东翁,据学生所知,楚安有一子名唤楚凡,此子聪慧过人,至纯至孝,且行事利落果决,这本钱一事,恐怕要着落到他身上方可。”
“哼!”王廷试重重一拍圈椅扶手道,“此子我却是知道的,不过是个只知读死书的懵懂学童罢了,何来聪慧之说?那孙振武首告……”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轻咳了两声掩饰过去,这才继续道,“这楚凡乃是通鞑奸细,现今不知逃往何处,本府已下了海捕文书,且行文蓬莱县学,褫夺其出身文字,只待明日天明,便要发送出去了。”
他抬起那双坠着大大眼袋的眼睛,深深看了陈尚仁,加重语气道,“克己,我亦知你与楚安相处日久,情分自不待言,只是这公私之分,你却须把握得宜才是!”
这话已算是很重了,语气中的巨大威压更是压得陈尚仁喘不过气来,而海捕文书和褫夺出身更让陈尚仁替楚凡出了身冷汗,这两封文书要是出了府衙的门,以后楚凡在登州可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待了——大牢!
顶着王廷试巨大的威压,陈尚仁躬身道,“东翁责备得是!……只是楚凡此子,此刻却正在府衙侧门外听候东翁发落!”
“啊?”王廷试出其不意,竟是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方才缓缓坐下,疑惑地看着陈尚仁道,“他竟有如此胆色?”
陈尚仁沉声道,“尚仁此番能从孙某刀下逃生,将真相大白于东翁之前,此子功不可没!”
“哦?”王廷试更是惊奇。
陈尚仁这才把自己如何看出孙振武心怀不轨,葛骠如何逃脱,楚凡如何请刘之洋出海,自己如何与楚凡商议善后事宜细细说了一遍,不知不觉地就把楚凡的思路清晰、当机立断、勇于担当的形象树立起来了。
“千头万绪切中要害,智也;奋起蹈海刀下救人,勇也;不避斧钺府衙相候,信也;生为人子勇担父债,孝也,”陈尚仁给楚凡戴了几顶高帽后微笑道,“此等智勇信孝兼具之人,如何会是鞑虏的奸细?东翁,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吧?”
“……若是如此的话,只怕书呆子的传闻确乎有误。”王廷试听完后,捻须沉吟道。
陈尚仁见王廷试听完后沉吟,心中不禁长长出了口气——只要他不立刻下令拿人,这道坎算是过了大半了。
这就是楚凡和陈尚仁回程时商议的结果了:楚凡深知自己书呆子的名声在外,若是一上来便跟王廷试说要继续帮王家跑海贸,只怕王廷试当场就要发作——跑海贸这种事岂是书呆子能干得下来的。
所以要想说服王廷试,关键点就在于必须要改变他心目楚凡的形象。要让他知道,楚凡不仅有帮王家跑海贸的诚心,更有相应的能力!
所以楚凡为陈尚仁设计出了这么一套说辞:先用被孙振武挟持的凄惶和绝望把气氛烘托出来,然后在王廷试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甩出楚凡智勇信孝的实际行动,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震动王廷试,让他相信楚凡肯定能担起跑海贸的重任。
当然,这其中必须把楚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