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睦权衡着到底是咬死了她就是孙权,拼一个各执一词的局面,还是干脆说穿事实,露出女子的身份,将一切都推到孙策默认的名义上时,手腕被周瑜握住,干燥的暖意隔着衣袖传到皮肤上,侧头就看到他面带微笑,俊朗的眉眼之中已然不见了方才的气恼怒火,甚至没有被人当场拆穿的焦忧之色,从容自在,仿佛天地崩毁于面前,他也能有办法擎住她头顶的一方晴空。
李睦怔了一怔,绷紧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
却不料周瑜正要说话,孙绍忽然从她腿边探出头来。
“二叔……”
幸伙仰着头,一手扒拉着她的裤腿,一声二叔还带着哭音,含含糊糊地混在程普说话的声音里,听得李睦惊得瞳孔都跟着猛地一缩。
他……是当着孙权的面,叫她“二叔”?
孙权跪在地上,与孙绍身量齐高,听得最为清楚,只是他正俯身一个叩首,没看到孙绍正扯着李睦,只当是叫他,挺直了腰板就应了一句:“阿绍!”
然而孙绍却只管攥了李睦的裤脚,红了一双眼偏过头看程普。
程普自然是认得孙绍的。
孙策拳东世族顾氏为妻,却又因顾氏在江东势头太盛,很有几分欲皆孙绍干涉他决断的趋势,于是就以长子长在妇人之手性子太弱为借口,将孙绍带出了吴郡,一路随军。当时他与黄盖还争了一把谁来教这孩子打第一套拳,两个须发花白的老将还险些揪着胡子去校场打一架,至今不过相隔数月。
他记不清孙权儿时的模样,却不可能记不得数月前还被孙策提着扔上马背吓得哇哇大哭的孙绍。
孙绍也似乎还认得程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回头,在孙权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把抱住李睦的小腿,一声“二叔”叫得口齿清晰,清清楚楚。
仿佛绝路逢生,峰回路转。一时之间,莫说程普和凌操,就连周瑜都愣在当场。
反倒是孙权一声急吼,竟不及站起身来,就扑过来要抓孙绍:“你叫何人二叔!我才是你二叔!”
“阿绍!”
眼看着孙权就要扑到孙绍身上,而幸伙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呆了,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紧紧拽住李睦却怔怔地站着也不知道躲。总算李睦这时候的反应不算慢,猛地一把把孙绍抱起来,也顾不得六岁的孩子已然有些分量,她一把抱得吃力,踉踉跄跄地就往后让。
只这一瞬,周瑜和凌操也都反应过来,双双抢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孙权牢牢按住。孙权奋力挣扎,又怎能挣得过这两人联手的力气?
李睦两世为人,从来就没带过孩子。但孙绍虽然偶尔有点小脾气,却难得不吵不闹,教养极好。亦或是正因少了一份上蹿下跳的熊孩子皮性,才被孙策说一句妇人之性,提出来就往军营里扔。而这些日子下来,她这个“假二叔”也隐约摸到几分“真侄儿”的脾性,六岁的男孩子哪有不皮不疯的,全都是人前故作老成装乖而已。上马要跑,下马要跳,看到刀枪剑戟也喜欢摸一把,听到校场操练定要偷看,说不上胆大包天,却到底是孙策血脉,周瑜头一回带着他提鞭策马,初时还紧紧抓着他不放,过不了多久,就能遥遥朝她挥手,只差没直接从马背上往下跳了。
这样一个孩子,李睦不信能被孙权一声给吼懵了。
可现在被她搂在怀里的孩子,身体又软又小,蜷着背缩着头,还在不停地发抖,几乎是瘫倒在她怀里根本站不起来,只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叫“二叔”,攥住她裤腿的手现在又紧紧拽住她的衣襟襟口,用力用得手背上的小窝都泛出一层青白色来。
平时除了连拐带骗得哄他喊她“二叔”,李睦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方才那种局面,若说心中不慌是不可能的,当着孙权的面冒认孙权,就像是面试吹牛时被人当场拆穿,李睦其实已经慌到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抱起孙绍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甚至都没有想到她未必能抱得动一个六岁的孩子,现在被孙绍扯住衣襟,幸伙在她怀里抖成一团,她这才发觉自己指尖发凉,也不受控制地跟着一起微微发抖。
心跳得飞快,肋下臂上的神经因为方才用力过猛而突突抽搐,李睦和孙绍靠在一起,一面努力定下心神,一面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他叫一声“二叔”,她就应一句“阿绍不怕”。干脆不去看程普,也不看孙权,只要孙绍叫她“二叔”,那这帐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指她为假。纵然亲眼见到孙策认她为弟时的诸将俱不在前,有孙绍这声“二叔”,今日这关她就算过去了。
而孙权……也彻底完了。
就这样一人一句,一连说了十来遍,幸伙才又慢慢自己站稳,反手抹一把脸,呜呜咽咽跟着李睦说一句“阿绍不怕”,但一个“怕”字话音未落,眼泪就又止不住地落下来。
李睦抬头看了看周瑜,却正好对上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孙绍身上,见李睦看过来,目光轻轻一闪,几不可见地朝她点一点头,随即放脱了孙权,又朝刘备拱手:“阿绍年幼失怙,又整日为父守灵,失礼之处,还请使君见谅。”
周瑜一松手,自有凌操手脚麻利地将孙权拖到后面。挣扎叫骂之声很快就平息下来,也不知道是直接打晕了,还是绑了。
看了这一场一波三折的戏码,刘备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此行原是打算借孙策之死在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