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一众皇亲宗室在他登基之时,都深深怀疑他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撕下和善的面具,如今经历了种种事件之后,也不得不相信,这位陛下着实并非那等疑心深重之人——他不仅对兄弟子侄们都甚是不错,就连谋逆那位安兴长公主的身后事也网开了一面。而且,他居然还舍得将永安公主送到濮王身边学琴棋书画,足可见兄弟之间确实情谊深厚了。
想当年,诸人还觉得先帝将越王与濮王托付给新帝照顾,相信新帝的许诺将二子都留在长安,着实太过轻信了些。指不定什么时候,新帝只需几个借口,便能将两位兄长收拾得干干净净。如今他们却觉得脸上都火辣辣的一片,均不敢私下再议论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的种种用心与私心了。
李徽自然很清楚这些远亲的态度为何会前后逆转。不过,对濮王府而言,宁愿与他们远着些,彼此方能岁月静好。纵然圣人从未在人前显露出杀伐果断的一面,但李徽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位叔父之所以不动兄长们,不过是因越王府与濮王府皆知分寸、明进退,寻不着什么好借口罢了。不过,与上一世相比,此世的叔父确实颇有人情味,也不似那等绝情无心的帝皇。
一切早已与上一世不同,但濮王府仍须足够谨慎,方不至于陷入曾经的悲惨境地。
见过了宗室长辈,以及诸位长公主、大长公主们之后,李徽陪着他们一同用了午食。在此期间,他不仅听了满耳称赞,还有自家阿爷那些言不由衷的谦虚之语。
濮王殿下咧着嘴,只差没有公然道——我的儿子自然样样都好,我的儿子自然不同凡响,我的儿子自然是我教养出来的等等——为此,他也不由得勾起了虚假的笑容,回应着那些不知怀着甚么心思调侃他的宗室子弟们。
不多时,吉时将至,众长辈才将他放出门去,免得耽误了他领着傧相与迎亲队伍出门。
一位宗亲侧首瞥了瞥自家一付萎靡不振模样的孙儿,又遥遥望向背影挺拔的新郎,禁不住叹道:“若是我们家有儿孙能如伯悦与玄祺,我真是梦中都会笑醒了!!唉,可惜,可惜啊!!如此出众的孩儿,怎么偏偏怎么教养都教不出来呢?”
濮王殿下笑得眯起了眼,浑身肥肉颤颤:“最近我正在教婉娘和寿娘琴棋书画。若是各位叔伯兄弟家有合适的小娘子与小郎君,都一并送来罢。”他当然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每日皆能见到小家伙们尊敬而又敬仰的目光投来,心中格外妥帖且充实罢了。比之此前那些文人士子心思复杂的追捧,稚童们的孺慕才最为诚挚率真,没有任何欺瞒,也不会带来任何危险。
众人自是喜不自禁,争先恐后地要将自家孙儿孙女都送过来。是否能学得琴棋书画并不重要,若能与永安公主交好,说不得便会给自家带来天大的好处呢?便是不能交好,在永安公主跟前多走动些,也指不定日后能用得上这一两分情分。
默默旁观的李欣眉头微动,悄悄地在喜气洋洋的濮王殿下耳边说了几句。濮王殿下立即点点头,又补上一句:“当然,并非诸位送来了,我便都会收下,少不得须得好生考校考校。能当我的弟子,自然应当才华秉性双全方可。”大郎提醒得是,他可不是什么小郎君小娘子都收的,万一收了品行不佳或者资质驽钝的,岂不是生生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么?
同一时刻,新安郡王府中门大开,李徽一马当先,缓缓策马而出。他身后则是作为傧相的王子献、嗣楚王李厥与表兄弟周仪、秦承。而后又有一众凑热闹的宗室皇亲子弟,以及部曲侍卫等等。
数百人浩浩荡荡而出,声势惊人,马蹄声笑闹声一片,很是喜庆。因着永兴坊的街坊邻居都是官宦世族,附近街巷也早已派人看守,暂时并无围观的百姓。不过,只要出了坊门,一路上或许便不缺抛香囊手帕的小娘子,更不缺凑热闹沾喜气的平民了。
“停下!!站住!!”就在这时,两匹快马倏然闯过了巷口临时设的关卡,朝着新安郡王府而来。虽有郡王府侍卫在后头示警,两名裹着披风的骑士却并没有勒缰下马之意,反倒是扬鞭催马继续疾行,径直奔向迎亲队伍。
李徽扬眉望去,面上从疑惑到震惊,最终却是朗声笑了起来。
为首的骑士加速催马来到他跟前,才险而又险地停下,埋怨道:“阿兄怎么能不等我回来,便出门迎亲?若是连当阿兄的傧相都未能赶上,日后我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后悔不及?”
“吉时可不等人。”李徽笑罢之后,方道,“赶紧进去换身衣裳出来。就穿我平日的公服即可,莫耽误了我迎亲。”
“啧,看来,阿兄可真是迫不及待了。”骑士大笑,又道,“这不是添了两名傧相么?只取阿兄的公服可不够,再借一身绛公服如何?阿兄穿的是衮冕,便是满街绛公服,也夺不去阿兄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