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昼闲人寂,哪怕听着鸟语悠扬她都能哭出声来,她多希望自己是那庑顶上的鸟儿,可以飞进窗棂见到兄长最后一面,可以最后,握一握他的手。
君父的子嗣中,只有太子洛鹤与公子沐笙是周如水的嫡亲兄长。虽说两位兄长与她都很亲近,但二兄沐笙待她最好。
年幼时,他会拨开幔帐唤她起床,会抱着她跪坐在铜镜前,笨手笨脚地将她的头发绾成总角。他还会抱着她去找母后,在用餐时用小刀替她将烤肉一块块细细切,再嘱咐她一定要慢慢地嚼。大兄总喜捏她的脸,他却舍不得,回回都挡在前头冷脸斥责。待回身看她,又会眉开眼笑,献宝般地将宫外捎回的小玩意一一取来,陪她逗乐。
他年少时,带着年幼的她翻过宫墙,爬过城楼。宫廷之中,暗潮涌动,他却总是用最明澈的笑待她,将她牢牢护在臂膀之下。他成年后,前朝的尔虞我诈亦未改变这一切,他虽不再会带着她疯玩任性,却仍庇护她所有的骄纵无理。他会笑吟吟地看着她,用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发顶,用无比骄傲的口吻道:“吾家阿妹的品貌,是天上的仙娥也比不了的。”
可这样好的他,却为何,不能活得更久一些?
周如水的泪,越落越凶。
见状,公子沐笙拧起了眉头,俊容上一贯的如沐春风敛去,声音里更多了几分不知所措,他冷着脸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王三不识好歹,给你气受了?”上一刻,他还知王玉溪名望太盛,不好得罪。可这一刻,见周如水又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便也心生不喜了。便也突然就觉得,那王玉溪不是个东西,定是暗地里欺了他的阿妹了!
这般想来,公子沐笙更是眸带霜色,冰霜覆面,他正色道:“兕子莫哭,便和兄长道来。可是王三那小子欺了你了?不论是甚!兄长定都替你讨回!”
周如水讶然,她连连摇首,喘着气道:“关王三甚么事?”言罢,小姑子低垂着眼,心下念念地盯着公子沐笙的手掌,面露委屈地重复道:“阿兄,阿兄,便牵一牵兕子的手好么?”这是执念,是她前世的执念!
听周如水如是说,公子沐笙的面色渐缓,他抬起眼,不置可否地拍了拍小姑子递上前的手,宠溺又无奈道:“宫道之上,撒娇做甚?”
周如水一羞,狠狠剐了公子沐笙一眼,眸光执拗地盯着他,惺惺地撇了撇嘴。
“兕子,莫耍性子。”见她发犟,公子沐笙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挥停了车队,揉了揉她的发,轻斥道:“近日兄长事忙,不及见你,确是不对。但你哭得这样急,自个亦不难受么?”
“难受。”周如水吸了吸鼻子,死死地抓住公子沐笙尚要收回的手,她委屈的点了点头,说着,却又瘪着嘴道:“可阿兄在,如水再难受也不难受了!”
这话说得糊里糊涂,公子沐笙却听得心暖。他温柔地看着她,放低了声音道:“既如此,你若止了泪,便不罚你抄经文了可好?”
听了他都话,周如水心中一酸,想着兄长总是处处回护着她,她苦着张脸,忙道:“罚的罚的,兕子认罚。”
“既如此,便莫要再哭了。”抬眼见天色已暗,公子沐笙笑抚过周如水额上的碎发,他微微勾了勾她的手指,轻轻地道:“放手罢,阿兄带你归家。”
“便是不放!死亦不放!”公子沐笙待她越好,周如水就越是舍不得他,放不下他。前尘旧事,更是如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中都过了一遍。
她不放!不放他的手!这一世,她再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二兄就那样无助地死去!
“不放便不放!乖阿妹,兄长今日不理国事,只陪着你,莫再哭了。”周如水的性子多有几分憨直,明明是柔软的脾性,倔起来却也是个八匹马也拉不回的。公子沐笙最是懂她,也就最是顺得她无法无天。此刻,也不见他有丝毫的不耐,他英俊的眉目仍是含笑,身板笔直地关怀地看着车中的小姑子,凛冽如白茶花开。
周如水憨憨地瞅着他,患得患失地拽着他的手心,半截身子都趴在了车沿上,她低低地说:“阿兄可要说话作数!”
这模样,哪还有南城门前的艳帜灵慧,只像个不知世事的无赖小童。
公子沐笙无奈了,但他的神色却越发的暖,如春的眉眼宠溺含笑地看着周如水。他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发顶。叹了声,扭头,便向左右吩咐道:“奴,扶千岁下车。”这声调威严,薄然而冷簌。
周如水微愕,却见公子沐笙朝她挤了挤眼,佯怒着嗤道:“还不过来?兄长带你骑马归家。”
“诺!”闻言,周如水喜笑颜开,她忙不迭地提起衣裙,不待夙英来扶,便自顾自地从车上一跃而下,她欢快地直奔到了公子沐笙脚边,像小童一般朝他张开了手。
一哭二闹,待真拉着公子沐笙的手坐上马背,被他护在怀中,周如水终是觉得累了。她揉了揉眼,依恋地紧靠着公子沐笙,糯糯地说道:“阿兄,兕子乏了。”
见她终于折腾累了,公子沐笙不禁苦笑,他垂下眼,将周如水护得更紧,抚了抚她的发,温声道:“睡罢,兄长护着你。”
闻言,周如水将脸贴紧在他的胸膛,嗅着这无比熟悉的青草气息,她缓缓阖上眼,闷闷地说道:“兄长可会长命百岁,一直护着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