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看罢手中的公文,随手交给旁边的杜衍,口中道:“契丹以皇太弟重元为南京留守,兼天下兵马大元帅,而不判北南枢密院事。”
几位宰执传着看罢,丁度道:“重元在契丹地位非他人可比,以其为南京留守,是真防本朝攻山前幽州。虽有王太尉镇雄州,河北诸将还是不时鼓噪北伐,契丹人必有耳闻。”
王德用虽然没有带兵打过大仗,但其在契丹的威名很盛,在禁军中的声望也高。他坐镇雄州、保州前线,最早是防契丹人的。结果现在是宋军战意高涨,任务不得不反了过来。
明镐沉默了一会,才道:“耶律重元曾在丰州败于相公,让他到幽州,只怕契丹人并不是为了打仗。相公随圣上北巡,两国交战,契丹还能指望耶律重元一雪前耻不成?”
年前在丰州,耶律重元对上徐平,结果很狼狈。这次还是徐平随赵祯北巡,两国一旦真打起来,宋军在前线指挥的肯定还是徐平。明镐在军中多年,其间经过数次大战,可不相信耶律宗真这么糊涂,再派耶律重元来对徐平。
徐平笑道:“签署说的有道理。此次重元正式去了兼判北南枢密院,只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为南京留守,意思甚明。且过些日子看看,如果契丹皇子耶律洪基判北南枢密院,则此次派耶律重元到幽州,只是契丹国主要以其子为太子罢了。”
众人深以为然。耶律宗真是子继父位,但仪式上还是以柴册礼登基,契丹并没有正式形成父死子继的制度。萧耨斤要废耶律宗真立重元,重元主动向宗真告密,在平定太后的叛乱之后,耶律宗真曾答应重元,死后由其继位,并立其为皇太弟,为契丹正式皇储。现在耶律宗真春秋正盛,其子燕王耶律洪基已经十一岁,耶律宗真只怕要反悔了。
契丹与大宋南北对立,双方的政治互相影响,制度上很多模仿的地方。耶律宗真和赵祯一样,都是幼年登基,由太后当朝。后来不同的结果,对耶律宗真刺激很大,有意地在制度上借鉴宋朝。只要不应对失当,两国并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这一点耶律宗真应当很清楚。把律重元正式派往幽州,并去其判枢密院事,更多的是为皇位继承安排。
现在耶律宗真所做的,就是模仿数十年前的宋太宗,反悔兄终弟及的诺言,安排儿子将来继承皇位。趁边境局势紧张,把耶律重元踢出王庭,便是重要一步。
去年在丰州前线没有谈妥誓约,今年双方在边境对峙,比拼国力,接着谈。只要边境军力大致均衡,双方都不会冒险发动战争,耶律宗真借机办点别的事在情理之中。能够确定父死子继在传位顺序,契丹稍微吃点亏,也是能够接受的。
几人商量了一会,均觉得契丹的用意可能就是如此,两国没那么容易打起来。
判断不会打起来是一回事,认真进行战争准备是另一回事。知道不打,一切也都按照要打来进行,因为不打的前提是你对战争的准备到位了。放松警惕,本来不会发生的战事可能就会真地发生,这是双方和平的前提。
公吏进来行礼:“相公,馆伴使富舍人与契丹使于门外求见。”
“请他们进来。”公吏出去,徐平以众宰执道,“这几年刘学士往来两国,着实是不容易。但愿这次契丹君臣想明白了,能够把誓约定下来。”
几位宰执一起笑了起来。赵祯北巡,按照规矩是知会了契丹的。契丹商量之后,再次派出刘六符,以拜会北巡的真祯为名,到大名府来。拜会是礼仪,但刘六符真正的来意其实还是誓约的谈判,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不大一会,富弼陪着刘六符进了衙署,与位宰执见礼。
徐平吩咐设座,对刘六符道:“学士一路劳顿,辛苦了。”
“酷署已过,一路又没有雨雪天气,哪里算得上辛苦。去年在青冢见相公,正是严寒时候,那时才是辛苦。只是可惜,多日商谈,誓约并没有议定。”
徐平吩咐上茶,对刘六符道:“国家大事,岂能草率。上次没有议定,我们慢慢再谈。”
问过了路上情形,徐平不再绕弯子,对刘六符道:“学士此来,可要接着议誓约?”
刘六符应是:“誓约一日不定,边境便一日不得安宁。此正是忙农事的时候,我这一路南来,却见农夫忙于应付差役,农事不修。农为天下之本,治国理政,岂能置之不理。”
徐平微笑不语。刘六符说的是契丹境内,宋朝境内可没有耽误农事。河北禁军的粮草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短途运输靠的是厢军和禁军自己派人,连义勇和弓箭手都没用。加之因为黄河改道,大名府以东以北受灾颇重,人口外流,哪有多少农事。
河北路的灾民是就近在京东路安置,那里的上等户,依照户等挪出一间到五间不等的房屋,让灾民居住。现在水患基本消除,灾民正在陆续返回,重整家园顾不上农事。
由官方统一安排,居民按照各自能力提供空房救助灾民,京东路此次做得让徐平非常满意。这件事要做成功可不容易,城里的空房大多出租,每天怎么也有六七文租金,农村的空房虽多,但多放置杂物。无偿提供给灾民居住,官方控制力弱一点都做不到,控制力够了,平时不得民心也会怨声载道。能够帮着河北灾民平稳过渡,可见京东路平时施政最少是及格的。就这一件小事,能够做到的历史时段并不多。
见徐平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