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赵祯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徐平说的夺,其实宋朝一直在做,乡间的五等户制即是,城厢除分户等制外,还有无所不在的官营,然后令人指射,官府从中分工商业的利润。这些手段,都是在从势力之家手中夺取社会生产的剩余。
农业生产的剩余通过地租和利息到了剥削者手中,工业生产的剩余通过占有劳动者的剩余价者加上金融手段集中到剥削者手中,哪怕地主和资本家各个都是大善人,这种趋势也不会逆转。终有一天,剥削者侵占的就不再是剩余,而是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整个社会的危机必然会产生。更不要说,从剥削者中找善人实在不容易,要让他们变成善人就更加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把剥削认为是天经地义,被剥削者做牛做马,不但不会让剥削者知足,反而会变本加厉。把社会分阶层,把人分等,只是温和手段,最后终将会退化到奴隶社会,从占有被剥削者的财产,到完全占有被剥削者的人,他们的一切。危机一旦到了剥削者开始向生存资料和生产资料下手的时候,如果政权不进行调整,会突然恶化,因为此时剥削者相互之间的争夺会变得激烈,压迫和剥削更加穷凶极恶。
政权出现,就是要改变这种社会退化的趋势,在危机来临的时候,进行调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摊开来说,就是剥削的手段和促进社会生产扩大的各种因素。生产力越发展,社会生产便就扩大,剥削手段开始从全部占有奴隶的一切,变成了通过地租和利息。进入工业社会,变成了占有剩余价值和使用金融手段。这是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而剥削者把社会生产的成果大部攫取到自己手中,最终开始吞噬生存和生产资料,生产关系就开始起反作用力了。不进则退,没有革命和调和,退到奴隶社会也属正常。
如果认为政权没有调和性,则这种矛盾冲突最终是要通过暴力革命来解决。如果承认政权有调和性,则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变法和改革。
宋朝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之下,对社会上剥削者中的最大多数,即势力人家,一直进行着抑和夺。不然,为了养军的庞大费用,整个社会早就民不聊生了。宋朝的问题是抑和夺之后,官方收了这些钱上来,没有用于生产和生活,而是用在了养军上面。养军几乎对生产没有帮助,军队又不能真正保家卫国,更加不能开疆拓土,这些财富相当于白白扔掉了。
消费可以拉动经济增长,那并不是绝对的。财富越集中,消费对经济的拉动作用就越小。从奴隶主到庄园主,社会财富高度集中,社会前进的脚步缓慢无比。
随着西北党项的覆灭,对契丹的胜利,宋朝的生存压力已经变小。而随着三司场务带起来的生产大发展,社会的财富在增加,讲起来,现在应该是一个压力较小的时刻。
如果徐平不进行改革,把省下来的钱和增加的财富引导到正确的方向去,接下来就会出现一场全民大狂欢。财政压力减小,官营的很多产业再没必要,会开放到社会上去,自然大多会流入势力人家。
一方面是徐平靠着两世知识指导着生产力突飞猛进,一面是接收了官营场务酒楼商铺的势力人家剥削能力大增,剥削烈度提高。当生产力前进跟不上剥削烈度的加深时,空前的社会危机即将到来。那个时候的徐平可能已经垂暮之年,也可能已经故去,危机将会算到他的头上。这一世的辛苦操劳,为了天下和百姓的付出,换来的可能是身后骂名。
在社会危机之下,最大的可能是自己正确的做法被废弃,自己摒弃的错误做法被捡起来认为是正确的,并依此指责自己这个祸国奸臣。天下再次陷入治乱循环,自己也成为了大奸佞,与赵祯的关系,一起长大的李璋,诸般种种,都会用来证明自己就是个佞臣。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人的身后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管是革命者还是改革者,本就是一个很容易被得利者推出来背锅的角色。商鞅如是,王安石如是,只要一个不小心,徐平自己也将如是。
为什么在改革之前,徐平要把这些道理跟赵祯讲得清楚明白?不但是要在意识形态上获得他的认同,能够得到坚定的支持,也是把话说在前面。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了有什么后果,不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哪怕不顾及自己的身后名,不顾家族的兴衰,还要顾及天下以后要发展,天下百姓不再受苦。
一个人活着,到了徐平这个地步,再去天天想自己赚多少钱,留给后代多少财富,这人做得就太没意思了。不如就此归隐田园,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做皇帝,做宰相,都是要心怀天下的。没有这份胸怀,何必来坐这个位子?徐平又不差这点俸禄,凭着他现在的功劳也足以荣耀一世。接了诏旨,来做这个宰相了,就要给世间一个比较长久的太平。
宰相称拜,而非是任,是因为这个职位是官之极任,甚至超脱出了官的范围。任官你坚辞不去,是要受惩罚的,但是宰相拜而不受,则是允许的。不想干,是可以不干的,这是宰相与一般官员不一样的地方。既然你不想干就可以不干,那么干了,当然就接受与一般官员不一样的要求。官员治事有功,宰相是不可以用治事之功来评价的,对于宰相的评价是天下治还是乱。你能干不能干,没人看你的能力如何,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