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沉思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还是不妥。··com所顾虑者,营田务和蔗糖务虽然确实要招人,但如果把裁汰的军兵招进去,只怕对这两务不是好事,对那些军兵也不是好事。祖宗设养兵之法,其中深意是把民间乱法不逞之徒招进军中,严加管束。一可备战事,二民间去了这些滑横不法之徒,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为何在军中能管住这些人?一曰阶级之法至重,生杀操之于统兵官之手,日常行事不得不收敛。二是军法严而且重,民间犯法,官司鞠谳审问费时太多,关节重重。而且圣上仁心,以少杀不杀为美事,往往犯重罪者得不到严惩,民不畏法。军中则不然,一有不能制的骄兵悍卒,打杀亦不为过。这样的人如果脱了军中的管束,到了三司场务和公司里,只怕是制不住他们。此是对场务不好的地方。对军兵不好的地方,他们在军中比得的是弓马武艺,不事生产,到了场务公司中做事,自然比不过老实做事的匠人。比别人做处差了,自然就比别人拿得钱少,终究心怀不满。用人当用其所长,好勇斗狠的人,自然就该到军中去。”
徐平向李迪行礼:“下官所见,与相公多有不同。试一一剖析,相公指正。”
李迪只是性子直率,有什么就说什么,心胸还是很开阔,当下对徐平道:“道理不辨不明,你只管讲就是。若真是利国利民,中书也不阻你。”
“祖宗深意,收天下滑横不法之徒入军中,以阶级示之以威,以军法示之以严,磨去其桀骜不驯的性子,为国家效力,此是不错。但首先,军队是用来打仗的,若是临阵不能战,只养这些不好管束的人,那扔到牢城营里岂不是更好?所以,这些人虽然在民间时官府难以管束,到了军中之后,这不服管束的性子就应该被磨掉。壹看··com在民间是为害的恶狼,入了军中之后便应当是为朝廷效力的忠犬,这才是祖宗深意。如果到了军中,多年历练,还是滑横不法的旧模样,那绝不是祖宗立此制时的本意。如果大多数人到了军中之后,依然不能改旧时恶习,那就说明军队不行,要对军队进行整顿。如果只是少数人如此,那就说明这少数人不行,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按军法严惩就是!”
说到这里,徐平不由提高了声音:“军人在军中,第一是服从,第二是要让自己有能力服从!在军中数年,首先学会的应该就是守规矩,手下的士卒连这一点都学不会,要统兵官何用!只靠着喊打喊杀吓唬手下,还不如牧羊的羊倌呢,羊倌都知道让自己放牧的羊守规矩!先让手下士卒学会守规矩,再教会他们行军打仗,国有战事,能勇往直前,所战必胜,这是统兵官要去做的。时时不要忘了,军队是用来打仗的!没有这一点,一切成空!”
见徐平说得有些激动,李迪吃惊地看着他。倒不是徐平说的内容让李迪意外,这一直以来就都是徐平的观点,让李迪出乎意料的是徐平的态度。印象里徐平在意见跟其他官员不一样的时候,很少会固执地坚持己见,大多时候是默默地把事情做了,等到效果出来了再与人分说。这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却是铁了心,一定要把话讲清楚。
殿里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过了一会,李迪突然笑了起来:“自你回京,这是第一次要跟中书把话说清楚,不想却是跟我说。徐平,有的时候,不是我们觉得你说的道理不对,道理是对的,但是却无法最到。世间的事,不如意者常十之**。国家花费了无数的钱粮来养兵,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够打仗,但能不能打,又岂是我们这些文臣能够决定得了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最少现在天下无战事,禁军先不要出乱子。”
徐平真想大喊一声,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做呢?从年前讲到年后,从年初讲到年尾,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怎么还是不知道呢?当然理智告诉他,光靠嘴说是没有用的,自己的想法跟这个时代差得太远,这种国家大事朝廷实在不敢就这么听了自己的。一切都能如预期的当然好,如果有偏差呢?军队不是一般政事,出乱子就是大乱子,难以挽回。自己管三司都知道经济政策上处处小心,中书和枢密院对于自己的权责一样慎重。
李迪和陈尧佐与徐平是一起从京西路进入朝堂的,实事求是地说,他们对徐平的相关政策一向支持。有不同意见的时候是有的,但却从来没有刻意阻挠。枢密院张士逊与徐平的关系则非常冷淡,公事公办,既不会照顾徐平的情绪,也不会刻意让他难看。
但是李迪不是吕夷简,作为宰相他没有掌控朝政的能力,不能像吕夷简一样轻轻松松把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能够支撑住让徐平放手进行经济改革,推行新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再去改军制,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这件事情是他是真地没办法。
但是一直关心党项事务的徐平却知道,太平时光就要过去了,西北战事即将爆发。最多在一两年内,元昊必定造反。他就要靠着刺激境内的民心来筑固自己地位,这几年所有的政策都向着反宋自立的方向行进,只有如此做,才能争取到党项内部有野心的实力派支持他。从太宗时候起,党项动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那里的势力,最终还是要和。既然最差的结果无非是求和,这些实力派为什么不再支持元昊造一次反试一试呢?如果万一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