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三的丧事,是马氏坚持着不经人手,操办下来的,她手里掌握着家中银两,谁也不知道具体用了多少。甄三走的突然,后事自然是没有准备的。家里早早在棺材铺定下的两套寿衣和寿棺,都是留给甄老头和马氏百年之后用的,甄老头这次有惊无险,是中风前兆,怕有个万一,没人敢挪用这些,少不得要另外备置。马氏就嘱托了甄大去棺材铺买了最便宜的寿衣和薄皮棺材,草草的替甄三收敛了。
甄大摸着手里的银钱,心里委实不好受,那可是比自己都要小的三弟呢。一时间对于一贯疼爱的五弟很是不满,一家人供着他吃穿读书,不让他为生计所愁,竟然把他教的不明事理任性妄为,把家底败坏了大半。
索性马氏把甄惜福推倒甄三致死的消息瞒的死死的,不然此时此刻,这个偌大的家里,人心就该散尽了。
甄知夏看着那薄薄的似乎一戳就破的棺材冷笑,算了,自己生下的儿子自己不心疼,由着人把命害了,死了也潦草。
江南七月闷热多雨,甄三停灵了三天就要入土为安。甄大的大儿身穿孝服,“乒”的一声,摔了一个瓦盆,合着兄弟握着引魂幡带队,一路上乐队吹打,沿途散发纸钱朝着梧桐村十多里地外的墓地行去。
李氏三人的眼泪在这几日也流干了,此时走在殡葬队伍中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甄知夏偶尔一扭头,瞧见人群中甄惜福若隐若现的脸,倒是比她们更加悲痛欲绝。
对于甄惜福,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厌恶。这个人从出生就被马氏宠着,几个兄弟惯着,家里有的任他予取予求,没有的只要他要,也想法设法给他弄来捧到面前。生生把他养到天真不知世事,到了学堂也只会和那些习性相投的纨绔厮混,一待得久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家里和那些人的差距,但是多年养成的性子已经改不过来,只能反过来压着整家人为他一人做贡献。
这样的人,你说他坏,未必有多坏,你说他恶,他未必有那胆子作恶。但是这种人也最最可恶,因为他事事为己,做事不知后果,很有可能就惹下泼天大祸。
一行人到了事先定好的墓地,由四个大汉抬了棺木放入坑洞中,看着最后一撮黄土盖在棺木上,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松。
入土为安,黄土之下,人的一生就此画上句号。
黄土上方,人群嗡嗡的渐渐四散,甄大媳妇孙氏走到李氏身侧:“三弟妹,你要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节哀啊。”
半响后,才听李氏几乎轻的听不到的一声嗯。
孙氏叹口气,见她身子纤弱,身着白素,一阵风过来裙裾浮动,就似个纸片上的美人一般轻而易举就能被吹走。
“你好歹还有两个闺女呢,想开些吧。”
李氏终于转过头:“谢谢大嫂,我省的,我再待会儿就待丫头们回去,这些日子谢谢你了。”孙氏不单单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在甄三面前当孝子,捧灵,在她们在守灵的这几日,都是孙氏照顾她们饮食,不然以她们的心情,哪里能吃的下东西。
“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么,我也先回了,荒地里风寒,你和两个丫头也别待得太久了。”
甄知夏看着所有人三三两两都走的不见了,才挨近李氏道:“娘,你没事儿吧。”
李氏接过她手上的小竹篮:“没事儿,咱们走吧。”
甄知春拉住李氏的袖子,三人徐徐前行,却是朝着众人相反的方向。
昨晚李氏和她们提起过,荣张的墓地靠着这儿不远,甄知夏就提出来让李氏带着她们一起祭拜,毕竟荣张曾经救过李氏一命。
香和烛火都是现成的,荣张的墓前比甄三的还要萧索,李氏用帕子替他擦了墓碑,又替他理了些杂草,才让甄知夏姐俩给他磕头,叫声“荣叔叔”。
甄知夏觉得,祭拜完荣张后,李氏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
虽是七月,但这荒地终究有些森然,不知哪里的风沿着地皮吹过,忽忽作响。
甄知夏拉了拉甄知春的胳膊,甄知春顺意的点点头,朝着兀自发呆的李氏道:“娘,咱们回去后,自己开伙吃饭吧,和那些人在一起,我是吃不下了。”
甄知夏道:“不单单要分开吃饭,咱们还要分家。”
李氏摇摇头:“你爹都不在了,咱么家里一个男丁都没有,怎么分家。”
甄知夏道:“就是因为没男丁,才更要分家,娘你忘记了,小叔把家里的田都败了,奶这几日是觉着亏着咱们才没找咱们麻烦,时间一长,早晚得把注意再打到咱们身上。”
甄知春道:“娘,咱们分家吧,就算只有咱娘三肯定也比现在过得好。”
李氏咬了咬苍白的嘴唇:“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怕你爷奶不放,分家这事儿,必须得一家之主做主,请了里正村老作证才行。”
甄知夏掏了腰间叠好的薄纸递到李氏面前:“只要娘也愿意分家,咱们就一定分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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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家之前,去了一趟张青山家,三人身穿孝服,不便入内,就在院儿门口谢过了张家往日的照顾,想把之前寄放碗碟盘子拿回来。
张王氏听说她们要自己开伙,特地拿了不少米面出来,李氏哪里肯要,推辞之间,张青山又跑去厨房,拿了一条肉硬要往甄知春手里放。
张王氏失笑,这小子倒是比自己还大方,她拉住李氏还要推脱的手:“你也别客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李氏才低头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