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让答:“是为别的事情,暂不便透露。”
老四对他们迁厂的事没多大兴趣,更无好感,吐出一团烟雾讲:“左右不过是那些事情,明面上讲得好听,最后能迁走只有大厂,小厂该亡还是亡,据说国府还搞了个‘救国公债’的名头低价收购小厂,说白了不过是趁火打劫。你四处奔波也该知道,现在车站和码头都是重点轰炸对象,加上封锁,整个上海,能救出来十来家工厂了不得了。”他弹落烟灰,皱眉给出自己的观点:“杯水车薪而已。”
盛清让抬头回道:“你的意思是没有迁的必要,可上海能守住吗?”
老四脸上显出几分焦躁来,他忽然下意识往外看一眼,可门是关着的,只隐约传来收拾残局的声音。
上海能守住吗?老四不吭声。
他抬脚踢踢水桶,抬颌指指行军**上的衣服,言简意赅道:“洗洗换了。”
盛清让没动作,老四就不耐烦地乜他一眼:“怎么,还要我帮你洗?你这个样子出去,一看就是可疑人物,不想惹麻烦就赶紧换。”
他扔掉烟头踩灭,紧接着又点燃一支。
老四这种军营里混久了的人,基本没什么**概念,大男人还面对面洗澡呢,同处一室换个衣服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盛清让俯身掬水洗了脸,慢条斯理地解衬衫扣,老四别过脸,猛吸一口烟。
“文人就是事多扭捏。”他评价完,扯了一条毛巾走过去往桶里一丢,又捡起盛清让刚刚换下来的衬衫对光瞅了一眼,不屑地说:“一看就很贵。”瞄一眼商标说:“还是洋货。”
老四不是读书料子,和盛清让又差不多年纪,以前功课做得差了,家里便总要说“你连那个私生子都比不上”,他烦透了家里那种凡事都比较的势利风气,因此他讨厌家里,也讨厌寄养在大伯家的盛清让——会读书了不起吗?会扛吗?会拆地雷吗?能上前线吗?
想到这里,他扔下衬衫,走两步,咬着烟头俯身捡起盛清让的零食袋。
半透明的塑料袋,上面印着一个陌生商标。
老四毫不客气地打开来翻了翻,里面充斥着各色包装袋,有洋文也有莫名其妙简化的汉字,一看就是异端。但他不在乎也不想深究,径直拿了一袋薯片撕开,一股番茄烤土豆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盛清让回头看他一眼,未加阻拦,随他吃。
老四咔嚓咔嚓吃着无比薄脆的薯片,又拆开一只鲮鱼罐头,问了一连串:“哪里搞来的?同你那个宗秀有没有关系?她离开上海没有?”
盛清让背对着他穿好卡其长袖衫,身形顿了顿,答:“离开了。”
饥肠辘辘的老四迅速吃完薯片,将这种新奇的包装袋揉皱。
真走了?他想起那个半明半昧的清晨,天际线一片灰蓝,那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朝他走来,衬衣血迹斑斑,抱着婴儿的手细长有力,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坚定与勇敢。
他发觉自己想多了,自嘲般笑了下,又撕开一袋苏打饼干,往嘴里塞了两块,倏地起身道:“换好没有?换好走了。”
盛清让低头看一眼手表,时间指向晚8点,距他回到宗瑛的时代还剩两个小时。
现在离开,再合适不过。
他快步走过去拎起公文包和零食袋,老四盯他道:“放下。”
他问:“放下什么?”
老四说:“三哥哥,你换走了我的衣服,是不是该付出点代价?”
盛清让二话不说摸出钱夹,老四讲“谁媳你的钱”,又用眸光点点盛清让手里的塑料袋,盛清让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放下袋子,最后又从里面拿出一罐蜜桃汁,将其他的留给他。
老四满意地出了门,盛清让紧随其后。
一辆军绿色吉普就停在外面,老四坐上驾驶位,同盛清让讲:“上车,送你一段。”
盛清让道谢,坐上副驾,老四便发动了车子,一路往南开。
穿过萧索夜色,湿润晚风迎面扑来,头顶是万里星空,静谧中只听得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好像战火从未波及这里。
到了封锁线,老四突然踩住刹车,讲:“我只能送到这,余下的路你自己走。”
盛清让闻言回了一声:“好,谢谢。”他言罢下车,径直穿过封锁,却未听到身后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他转头,老四正坐在驾驶位上看他,突然抬手一抛,朝他扔了个东西过来,稳稳落在他脚下。
盛清让俯身从草地里捡起它,一把保养得当的手.,月光下身锃亮,冷冷泛白光。
老四好整以暇地说:“弹匣装满了,只有七发,祝你好运。”
他也不管盛清让会不会用,讲完即发动汽车,转头飞驰离去。
盛清让站在封锁线外目送他远去,将手.收进包里,转身大步离开。
晚十点,宗瑛和薛选青仍守在浦东机场。
航站楼外潮气满满,楼内顶灯惨白,冷气在夏夜里露出狰狞的脸,吹得人后脑勺疼。
宗瑛始终盯着大屏上的时间,一点点看数字不断跳动,甫越过22:00:00,她便再也坐不住,同薛选青说:“我去那边找找,你留在这里。”
薛选青能感受到她刻意压制的焦虑,问:“不如分头找?”话音刚落,薛选青口袋里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
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