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瘪嘴不屑:“你这是杜撰。哪个王国宫闱防范如此疏漏?再则宫中妃嫔皆登记造册,你说的那位木娘娘不可能流落民间,生死由天。”
“都说是传说了,你还那么认真?真是无趣。”
小听众不识逗,郭家小姑娘很失落,伸手就想把桌上用茶水写的几个字擦去。
太子抬袖给拦住:“别擦。我看这字写得倒挺好。擦掉可惜。”
“挺好?”郭小娘子顿住动作,好奇发问,“比你的呢?”
“比我……咳……”太子殿下面现尴尬,又一次哑口无言。
周怀政那时只知他心有不服。却不料回宫后,太子着魔一样迷上了书法,把宫中收藏的历代名家书帖搜罗来,每天午后,坐在案前一丝不苟临摹。
他这是跟自己赌气呢。也是,一个比他年幼的女娃,启蒙不足半年就有那么稳的手写出这样流畅的笔顺,太子怎甘落于人后?。
太子的转变被他父皇看在眼里,喜上心头。一天十二个时辰,当爹的恨不得每时每刻召见大臣,献宝一样,逢人就说:“卿家可知朕有喜事?朕的太子长大懂事,知道勤奋好学了。”
这份喜悦他简直想与全天下分享。九五至尊在对儿子成长上反应竟然和寻常农夫没啥不一样。
或许这便是天下为父者心同。真宗即便富有四海,在赵祯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慈父罢了。
他不光为孩子送上了大把名家书帖。连朝中大臣中像丁谓、寇准这样书法卓越的,他也将他们的一些奏章交给儿子。
自此后崇德殿、御书房内最常见的场景便是太子捉着细管羊毫在前,官家包容着他的稚嫩手掌在后。大手握小手,父子面前是铺陈的各种字帖,身旁御案是累牍的军国奏章。做父皇的专注无比地教导着儿子笔锋如何运力,笔架如何搭建。而侍立的掌玺太监早已揣摩了上意,趁着皇帝高兴,小声请示:“陛下,今日的奏章……”
“按老规矩,送明仁殿去,皇后怎么说就怎么办。”真宗头都不抬,臂弯安稳地揽着太子,一字字教得认真。
“是,奴才遵旨。”
“等等。”真宗似想到什么,指指奏章,“把丁谓与寇准的折子留下。太子要练字,这两个人书法最好,给太子看着作比成样。”
“是。”
太监应过,不一会儿挑拣出几本放在御案前,其余码好放齐,小心翼翼捧出门去。殿门开合的声音在真宗听来无比悦耳,随着这声音一道消失的是朝中大臣们洋洋洒洒几千言甚至数万言的谏言奏章、请安折子。他早就看烦腻,现在终于眼不见心静。把东西搬走,真宗才觉得胸中天地宽,瞬间浑身舒泰。
当然,这种舒泰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开春三月,参知政事寇准终于按捺不住,进宫面圣。那日面圣没人知道他与官家详谈了什么。只知道他踏入宫门不久,闻讯而来的皇后娘娘就从明仁殿出来,明鬟高髻,宫衣款款赶赴崇德殿。
崇德殿中,六宫之主与文臣牛耳相遇。还没开口,四下的宫女太监就被沉沉气氛压得噤若寒蝉,一个个缩退到角落里努力淡化自己,生怕祸乱会波及到身。
“寇卿适才对官家的谏言,是因为卿家觉得本宫在朝事处理上不公?”
不必多问,刘皇后就已从某些地方得知他对皇帝所讲内容。此刻她携君后之威,诘难的话句句诛心。
而寇准善辩之才,亦是反应迅速:“娘娘内明聪慧,统御后宫,处事公允,旁人自是无咎。”
寇老爷子以刚直耿介硬骨头闻名世间,既然敢进宫便不怕被刁难。眼下他更是丝毫不留情面地提醒皇后:你本责统御后宫,还是安分点儿,莫要干预前朝得好。
刘皇后凤眸眯起,于高阶上俾睨寇准:“如此说来,寇卿不是对本宫存疑?而是对官家不满,认为官家让本宫理政是有违圣德明君之道?”
寇准拱手扣天,坦然回她:“寇准不敢。寇准以为自古圣德明君皆能克己爱民。陛下英明,自然也会体察民意,顺应民心,断不会为一己好恶,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大胆的寇准!”刘皇后勃然,一掌拍向御案,“好你个寇准,你这分明是在暗讽官家行事不明!”
寇准头都不抬,退后两步撩袍拜在真宗御案前:“陛下,老臣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断无一丝质疑陛下之意。请陛下明察。”
“行了行了。”真宗不耐地挥挥手,“嚷嚷什么?不就是因为朕让皇后代朕批几个折子吗?至于让你们这样?你们每天大事小事对朕说那么多,朕能看得完吗?看不完让皇后代劳又不是什么大事。瞧这一个个的,跟马上要天塌似的。”
“陛下,臣等是……”
“且住。寇爱卿,你什么也不必说。朕怕你了还不行?朕答应你,从明天起,奏章朕一个人看,一个人批。这样可以吗?满意吗?”
寇准这才松口气,长伏于地:“陛下圣明。”
他叩拜行礼,自然看不到在高阶之上,刚还迫于形势对他妥协的帝王却在他一低头的功夫,长身起立握了皇后的手。借着御案与袍袖的遮掩,他看皇后的目光柔情似水,歉意如织。
倒是皇后冲他清淡地笑了笑,摇摇头,温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所有皆在不言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