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明山秀,余在此间心闲意舒,尝三商而眠,日高而起。常州邸府亭园精巧独绝,有兴则罗列图史琴樽于静轩明窗下。会逢三五,与二三小友泛舟湖上,簪花斗草,品酿饮茗,其乐无穷也。”
夜灯高照的承明殿中,四下俱静,蟠龙红烛燃烧的“哔啵”声响落入耳中,咋然惊回看信人。
赵祯倚靠着床头,玉色脖颈下的雪白里衣将解未解,白皙精瘦的肌肤在金黄灯烛下笼罩着淡淡暖色。他凝眉扫眼帐外,见无人在侧,方眸色温柔,面隐浅笑地看向掌心。一方洒金信笺被他缓缓摩挲,修长的手指抚过寸寸字迹,珍爱小意就如描画书写人的眉目。
这是舒窈离开后,他手上接的第一封书信。
江南水乡,杏花春雨,她用她端秀的笔触,让他仿似能看到了千里之外,清波浩淼的太水湖畔,她乘兴而归,抚琴踏歌的款款身影。
不需闭上眼睛,他思绪中已能浮现她在常州的朝朝暮暮。数日离别,她在字里行间,以惬意告诉他:一切安好,望君勿忧。
“你倒是懂得享乐。这般闲暇自娱,让朕都嫉妒得心慌。”
赵祯垂下眸,手指抵在薄淡双唇间,轻笑着低喃“抱怨”。
相比阿瑶,他可是忙碌许多,庶务缠身,应对臣来卿往。文字武课,他得做上进君王。白日里,鲜少有空的天子也唯有在月上柳梢时,才能屏退宫人,倚坐龙榻,安安适适地看远来的书信。
万籁俱静,大殿里只有寂寂烛火燃烧。灯影飘忽,摇曳不定地倒映在朱红帷幔上。赵祯合上眼睛,一手撑榻,另一手将信笺紧紧攥在掌心。
丰月楼的离别之会,就在他猝不及防间浮现在脑海心上,让他神思一震。
,你可知阿瑶是多小心眼儿的人?”
彼时,他刚对她郑重剖白,她便黛眉舒展,浅笑妍妍地望定他,眼底的潋滟若三江的春水,一层层荡然漾开,成为驱散他深秋咋寒的一脉温柔。
赵祯看着她扶手抬袖,用指尖点着他的心窝,像个戍边的卫士一样,正义凛然宣告:“这里即住了阿瑶,便不准再住下旁人。不然的话……”
“不然如何?”
舒窈只俏生生笑了笑,侧首凝眸的样子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母豹,而赵祯则是她要看中守护的猎物。
赵祯失笑地抓握住她柔嫩的手掌,将掌心扣在胸膺,对她低声回道:“其实朕也小心眼儿,这里只够容下一个。若这一个在常州通判三年任满后,却不曾随父返京回程,到时可不许怪朕睚眦必报。”
“咦~,小哥哥好是没羞,居然要威胁阿瑶?”舒窈手腕转动,身姿灵巧地逃离他的牵制,跳到距他一步远的地方,微偏脑袋,狡黠如狐地望着他,噙笑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当心若虚谷,胸怀天下。怎么能学阿瑶呢?”
赵祯摊开手,故作无奈地叹口气:“人在其处,身不由己啊。”
舒窈状似认真地思索片刻,重新欺近赵祯,小心翼翼凑到他面前。
赵祯静静看着她举动,在她猝不及防时骤然出手,拿捏着力道将手掌探上她的肩头。舒窈低呼一声,挣了几下后像个乖巧的猫儿一般,收敛了爪牙,安安静静由他带她入怀。
他们之前曾试探,曾和解,曾牵手,曾笑闹,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隔衣相拥,呼吸相闻。
少年天子的怀抱并不宽厚,举动间还带着初拥心上人时独有的青涩与僵硬。然而舒窈却闭合了双目,温驯无比地靠上他的胸口。他身上尚含淡淡的杜若冷香,萦绕鼻间,让人无端心宁。
这样相偎相依,她放任自己对他毫不设防,放任自己对他信任倚靠。
他清俊的下颌柔缓地放在她的鬓发间,暖意掌心摩挲着她的后脑,轻轻唤她小字。
那把低沉清悦的声音在叫出她乳名时如含甘酪,如饮佳酿,听在耳中甜丝丝,醺染染,直沁心脾。
“我在。”舒窈柔声回应,明眸秀目一脉温软,毫无半分心机谋算。
百炼钢作绕指柔。
此时此刻的她,与在太后面前的晚辈,与在王嬛面前的郭氏二女,完全判若两人。
“明日想要什么做生辰礼?”赵祯臂弯牢固,拥她的动作丝毫未变,只在她耳畔低笑询问。
舒窈睁开眼帘,睨了赵祯一下,故作不满:“哪有你这样的?送人东西,还先问问人想要什么?”
赵祯眉梢上挑,笑如温煦暖阳:“你不说,那我可就自己看着送了。”
“我眼界高着呢。你若是送了不合心意的东西,我就不理你了。”舒窈挣扎一下,曼声佯嗔。
“这般苛刻?就不能宽宥几许?”赵祯假意为难,煞有介事与她讨价还价。
“那可不行。”舒窈手撑在赵祯胸口,似要与他好好分说。
赵祯蓦地将她纤指扣握,十指纠缠,缓缓放在唇边,他说话时吐出的温意洋洋洒在她的手背肌肤,让那处白皙透出淡淡红晕。
“阿瑶,别动。”轻声呢喃出口,赵祯似压抑心扉间楚楚离情,“让我再这样多留一刻,只一刻便好。”
舒窈乖巧地靠回去,放软身体,与他脉脉无声相依。
一别三年,异地千里,两怀挂念。
她所有谋划也不过是将自己变为彼此的依托,与他相助相信,相扶相持。如今,她倾尽全力豪赌一场,而关乎赌运成败的人此时此刻就在她眼前,双臂伸展揽她在怀,肌肤慰暖,仿似风雨不透。
“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