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立,这一个月真是心力交瘁,形神俱疲,又瘦又黑,神气非常难看。
皇帝的病有难言之隐,而他亦确是尽了力,至于说他本事不好,那是无可奈何之事,所以两宫太后和军机大臣,都没有什么诘责。
太医进宫请脉,多少年代以来的不传之秘,就是首先要在脉案、药方上留下辩解的余地,李德立又长于口才,这样子就无论如何问不过他了。
说来说去是皇帝的气血亏,热毒深,虚则要“里托”以培补元气,而进补又恐阳亢火盛,转成巨祸。
“那么,”到最后,慈禧太后问,“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呢?”
“唯有滋阴益气,败火清毒,竭力调理,先守住了,自有转机。”
“能不能用人参?”
“只怕虚不受补。”李德立说道:“该用人参的时候,臣自当奏请圣裁。”
“你看,”慈禧太后侧脸低声:“还有什么话该问他?”
慈安太后点点头,想了一会才开口:“李德立!皇上从小就是你请脉,他的体质,没有比你再清楚的。你怎么样也要想办法,保住皇上,你的功劳,我们都知道,现在哀家当着王爷、军机、南书房的先生的面说一句,将来决不会亏负你!”
李德立听到后半段话,已连连碰着响头,等慈安太后说完,他又碰个头,用那种近乎气急败坏,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与忠忱的语气答道:
“臣仰蒙两位皇太后跟皇上天高地厚之恩,真正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都报答不来。为皇上欠安,臣日夜焦虑,只恨不能代皇上身受病痛。皇上的福泽厚,仰赖天恩祖德,两位皇太后的荫庇,必能转危为安。”
最后这两句话,十分动听,两宫太后不断颔首。这样自然不须再有讨论,恭亲王领头,跪安退出。
到了殿外,招招手将荣禄找了来,悄悄吩咐他去跟李德立讨句实话:皇上的病,到底要紧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李德立将荣禄拉到一边,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咦!何以这个样,请起来,请起来!”荣禄急忙用手去拉,而李德立赖着不起来,说是有句话得先陈明,取得谅解,方肯起身。
“原是要你说心里的话。你请起来!只要你没有粗心犯错,王爷自然主持公道。”荣禄已约略猜出他的心思,所以这样回答。
“圣躬违和,是多大的事,我怎么敢粗心?”
李德立咽口唾沫,接着又说:“皇上到底是什么病,只怕两位皇太后也知道了。现在荣大人传王爷的话来问我,我不敢不说实话,皇上眼前的征候,大为不妙。万一有个什么,全靠荣大人跟王爷替我说话。”说完,双手撑地磕了一个头。
“起来,起来!有话好说。”荣禄提醒他说,“你的事是小事!”
意思是皇帝的病,才是大事,此时情势紧急,那里有工夫来管他的功名利禄?李德立听得这样的语气,虽因未得他的千金重诺,依然祸福难测,但也不敢再噜苏了。
“我跟荣大人说实话,”他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皇上怕有‘内陷’之危。”
“内陷!”荣禄既惊且惑,“天花才会内陷,天花不是早就落痂了吗?”
“不然,凡是痈疽,都会内陷。”
李德立为荣禄说明,如何叫做“火陷”、“干陷”、“虚陷”?这三陷总名内陷,症状是“七恶叠见”,最后一恶,也是最严重的一恶,“精神恍惚”已在皇帝身上发现了。
“何致于如此!你早没有防到?”
这有指责之意,李德立急忙分辩,他先念了一段医书上的话:“‘外症虽有一定之形,而毒气流行,亦无定位,故毒入于心则昏迷,入于肝则痉厥、入于脾则腹疼胀、入于肺则喘嗽、入于肾则目暗、手足冷。入于六腑,亦皆各有变端。’”
接着用手指敲敲自己的额角,低声说道:“心就是脑,皇上的毒,到了这里了。还有句话,我不敢说。”
“这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荣大人,你听见过‘悔疯入脑’这句话没有?”
荣禄不答,俯首长吁。然后用嘶哑的声音问了句:“到底还有救没有?”
“很难了。”李德立很吃力地说:“拖日子而已。”
“能拖几天?”
“难说得很。”
既说拖日子,则总还有几天,不致于危在旦夕。荣禄这样思量着,也就不再多问。
恭亲王知道后,独自一人来见皇帝。御前太监传报同治皇上。同治帝病人膏盲,听说六叔来见、急忙传旨请皇叔入室。
奕欣由太监引着,入内拜见皇上,看到骨瘦如柴,满脸疱痍的皇上,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上涌,他还是强忍悲哀把泪咽了下去,直直地跪在地上说道:
“皇上,安心养病,臣马上回去派出特使到全国各地调征名医,再另请西洋医生前往探视皇上,望皇上早早康复,入朝主政。”
同治帝惨淡地笑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
“六叔,朕恐怕不行了,朕知道除了天花之外还有其他不治之症,唉!朕对不住列祖列宗,想不到朕冲龄继承大统,刚刚独立执政就得此病,现在想来,朕实感惭愧。”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臣一定设法为皇上治好病。”
“六叔,朕有一事相托,望六叔答应?”
“皇上,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只要臣能办到,誓死不辞!”
“朕今年方十九岁,皇后刚刚身怀有孕,分娩之期尚早,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