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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从未有过这样凉如水的夏夜。
天是寒的,地是冰的,空气冷得人骨子发麻,每一寸血液都在凝固冻结,整个世界大雪苍茫。
我推开病房的门,里面灯光微暗,机器嘀嘀的声响在寂静空气内非常清晰刺耳,我连目光都是颤抖的,定格在闵宝涞身上,我看到他那一霎那,我所有眼泪都止不做落下来,我无法控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
那是怎样一具身体,苍老干瘪削瘦,比纸片还要薄,他浑身插满仪器管子,五颜六色将他苍白透明的身体衬托得令人恐惧,我根本不敢靠近他,我怕极了,我就站在**尾,静静望着他毫无生气、颧骨塌陷的脸。
他大约感觉到了什么,在我无声沉默中缓慢睁开眼睛,他看到我时,浑浊而晦暗的眼底微微有一丝颤动,那是一抹亮光,来自于男人看待女人最光明最动情的时刻,但很快,因他微薄的呼吸而稍纵即逝。
他抬起手,虚弱而颤抖指了指自己嘴巴上戴着的口罩,他朝我眨了一下眼,我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我以为是氧气不足,他无法呼吸,我那一刻忘记了自己渴望他死,我本能冲过去,语气惊慌问他怎么了。
我自己都不曾察觉我怕他死,我怕他撒手在我面前咽气,我会无助,会做恶梦,会日日夜夜被那这可怕场景缠住,我不再是觉得泄恨,觉得大快人心,我觉得悲凉,这世上又有一个疼爱我在乎我的男人,没了。
可我看着他做不了什么,我急得转身要跑想去叫大夫,他忽然一把扯住我手腕,我所有动作在这一瞬间止住。
我低下头看他,他已经用另外一只苍老而无力的手将氧气罩摘下,他嘴唇是深紫色,有些无力而艰难说,“我一直都在等你来。”
我用力咬着嘴唇,有许多话想说,全部堵在喉咙里,随时都会脱口而出,我知道再不讲便没有了机会,他摇摇欲坠的生命已经进入最尾声,可能一瞬间,便撒手人寰,脱离尘世,他是罪大恶极,不是我大约也有的是人想要讨他的命,索他的债。可他对我好,就冲这一点,我也不能残忍得让他糊里糊涂得走。
我刚要张口说,他忽然微笑着朝我摇头,将我所有话都堵住。“其实我清楚。沈筝,你的目的,你的作为,你的心思,我全都一清二楚。”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我心口却狠狠一震,就像是被一个巨大重锤砸在心脏上,砸在头颅,我没有任何防备,就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我下意识用手指抠住**铺边缘,才稳住自己剧烈椅的身体,我张开的唇再发不出一个声音,就像忽然间成了哑巴,失了语。
他目光迷离,深紫色的唇又蒙上一层霜,他大约已经快要扛不住,可他并不肯放弃,他带着几分偏激的执念,眨也不眨地凝视我。
“不错,陈靖深是我派人杀的,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他现在依然安然无恙,在官场风风光光。是我破碎了你的家庭你的婚姻,让你没了丈夫,没了依靠。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是这样选择,否则你根本不会给予我这样美好的三个月,我们形同陌路,我生命中永远没有沈筝的存在。”
他说着话忽然笑出来,颧骨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裹住空洞的脸颊。
“我还记得你从水里出来那一霎那,浑身都是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只露出五官窄窄的一条,你眼睛上都是水雾,滴滴答答的顺着鼻梁向下淌,外面阳光很美,斜斜射进来,照在你身上,温暖明媚,清纯漂亮。让我怦然心动。我当时就认出了你,我在想,你是来为自己丈夫报仇的,我要小心你,红颜祸水最动不得心。”
他眯着眼长长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听别人讲,我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从她们身上找自己当年的身影,是这样吗。”
他看着我,脸上布满笑意,我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望他,他眼睛深不见底,里面有漩涡风暴,可这些都随着我沉默而归于平静。
我连最后一句话都不愿说,他想,我恨他。
可他不知道,我只是说不出来,我早已停了心跳。
“闵宝涞一生如果那样不堪,闵氏早就没落被吞噬,怎么会有今天。”他低低笑着,“也好,你越是认为我一无是处死不足惜,你手下得越干脆,耽误太久时间在我身上,你要耗掉多少青春。”
他朝我伸出手,而不是要我握住他,他隔空在我脸上轻轻划着,似乎在沿着我的轮廓一点点描摹,“年轻多美,你这样好,不该把年华耗在我一个老头身上,我这辈子做了不计其数的坏事,我想过我不会善终,我想过自己千百种结局,却漏掉了这样的可能,人算不如天算,算老算去我一把年纪还会输给年轻人才躲不过去的情字上。”
他说完将目光落在我披散于肩头的长发,我头发浓密又柔顺,乌明亮。陈靖深和祝臣舟,包括闵宝涞,都很喜欢抚摸我头发,每一个晚上,发丝铺盖着窗外月光,像一匹精致丝滑的绸缎。将脸埋在发丝间,用力嗅着,然而闷笑出来,或者勾起手指卷住,一点点把它缠绕成波浪。
他此时定定看着我头发,仿佛想起了那些夜晚抚摸时候的触感。他笑了笑说,“很想摸摸它,可我没有力气了。我知道这几个月强颜欢笑在我身边,你并不快乐。现在大仇得报,沈筝,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我不是看不透,只是我无法怎样,我这个年纪,争不过年轻人,上山虎也怕遇到凶猛的下山狼,何况我是一头苍老的虎,祝臣舟是一匹凶猛年轻的狼。太多人觊觎闵氏,我虽然将闵氏的一半都掏空,可祝臣舟也有他的办法再掠过回去,时间不肯馈赠我多争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