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什么?权力最大的标志就是绝对服从。
我清楚的知道,打明个儿起,直到来年新学期开学,自己每天要早早爬起炕,顶着凛冽地寒风,跟在黄大麻子身后,和他一起上“劳动改造课”,清扫大门洞前的胡同。
黄大麻子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到处兜售“三急”的人。
记得有一回,我爹怕浪费,吃一口隔夜饭,结果坏了肚子,跑肚稀屎,一夜不得闲,跑了好几趟茅坑,最后跑软了两条老腿,粑粑还是没有拉干净。我娘心疼我爹,就把泔水也桶挪进屋里,让他自行解决。虽说我爹腿上没了劲儿,却没耽搁他上面的嘴劲儿。
他蹲在桶上说:“黄大麻子说的真对!”
说就说呗,连哎呀带叫唤,一连说了三遍。
我娘搭话道:“拉屎都堵不上你的嘴。”
人之老矣,
其情也异。
这时候的我爹,他开始怕我娘了。
只见他嘿嘿一笑:“我不是有感而发嘛。”
我娘问:“黄大麻子说了啥话?”
我爹说:“不是现在说的,现在他还敢说话?”
别人眼里的短处就是长处。所以在我看来,黄大麻子最突出的优点就是话少,打我听懂人话那天起,他基本就不说话了,三、五天不见他张开一回嘴,几乎成了一个哑巴。
我娘继续追问:“说啥了让你念念不忘。”
我爹说:“还不是那套?口溜儿,什么‘跪着挖菜窖、猫腰蹲小号、活着戴绿帽、夜里来粪尿’这类东西。”
我娘说:“老损样儿,他才是活着戴绿帽。”
我趴在被窝里,没闻着粑粑臭,倒听出闲话来,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很吸引人,就接过我娘的话说:“黄大麻子啥时说的,我咋没听说过呢?”
我爹一哼:“小兔崽子黄大麻子是你叫的?”
我娘笑了:“你才活了几岁?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我问:“我在哪儿?”
我娘抬手给我一巴掌:“在你爹腿肚子转筋呢!”
……
黄大麻子家和我家一个大院。
同在一轮太阳下,南坡北坎大不同。
我家住两间东照日头的厢房,冬冷夏热。
人家却住三间坐北朝南的大阳房,四季如春。
只因其一脸筛坑,人们背地里叫他“黄大麻子”。
听我娘说,黄大麻子的筛坑也有一段闪闪发光的日子。
她告诉我,解放前,黄大麻子开了一家酱油厂和一座造醋的作坊,雇了几十号人,虽不能说富可敌国,却也是腰缠万贯,家里箱子底藏着几块金砖。他最辉煌灿烂的时候,也曾经买房子纳妾,连我们整个大杂院的房子都属于他一人,绝对算得上一个小资本家。
我娘轻叹一声:“他栽在小老婆手里。”
我立马联想到,有小老婆自然就有大老婆。
便问:“黄大娘是大的还是小的?”
黄大娘是黄大麻子的老伴,我天天能看见她晒太阳。
我娘说:“黄大娘是大的。”
我说:“小老婆跑哪儿去了?”
接着又问:“我咋没见过她一回?”
我娘说:“一解放人家就和他离婚了。”
我说:“你见过她吗?”
我娘说:“见过两、三回,长一个雀斑脸。”
我突然又想,两个女人在一块还不得天天打架。
再问:“她们打仗不?”
我娘很夸张说:“打,打得血葫芦似的。”
我说:“她和黄大娘谁厉害?”
我娘说:“黄大娘厉害呗!”
接着说:“她有两个儿子和一双女儿,那底气要多硬有多硬。”
我说:“黄大爷管不?”
我娘呵呵一笑:“他管不了。”
我说:“他能管几十号人,还管不了两个女的?”
我娘说:“他是耗子进风匣——两头都受气。”
我问:“为啥?”
我娘摇摇头:“你不懂。”
我说:“快点讲吧,我能听懂。”
我娘停顿一下,说:“两个女人没白天晚上的闹,后来把黄大麻子逼得没办法,就把黄大娘扔在家里,他自己带上小老婆去外面住,有时候干脆就住在厂子里面。”
我说:“这不是作人吗?”
我娘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她讲,一天半夜,小老婆睡毛愣了,爬起来大叫,说有人偷黄豆。黄大麻子不信,一扭头又睡着了。小老婆胆子大,端起油灯奔库房去。也巧,门口散落一小撮黄豆,偏让她一鞋底给踏上,身子向前一倾,甩出去的煤油灯飞到麻袋上,一场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我问:“烧死那女人没?”
我娘说:“人烧死了还用离婚?”
我嘿嘿一笑,知道问乱套了,便咬牙切齿道:“该!谁让他娶两个老婆。”
但我想了想,意犹未尽,末了又加一句:“像我爹该多好,只娶我娘一个人。”
我娘掐我一把:“你爹做梦也想娶两个,他得有那个能耐!”
这便是我娘嘴里说出来的、一个有关黄大麻子的传奇故事。
至于她老人家究竟添了几两油、加了几瓶子醋,我就无从知道了。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我娘还告诉我,那场大火烧过以后,黄大麻子的尽数到了头,倒霉事一件接一件,先是酱油厂关门,接着造醋的作坊抵押给了债主,而且还卖掉十几间房,最后连闲置的几间房也出租,换些银两贴补家用。咱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