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被人打死,自己却往死路走。
应了今天流行的那句话,不作死不会死。
我娘说,经过全家人一番抚今追昔的研讨,终于找到“傻子”这道“护身符”,大家总算松口气。不过,这把“尚方宝剑”究竟顶事不顶事,那可不是咱家人说的算。
大姐夫问我爹:“咱们去分局还是去派出所?”
我爹说:“不能越锅台上炕,先去派出所打听打听。”
……
派出所距离我家一路之隔,驻扎路北慈恩寺院内。
慈恩寺始建于明朝中叶,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
据说,明灭亡前一场大火,几乎焚毁整个寺庙。现存建筑是前清重修后遗址,建筑材料以青砖木材琉璃瓦为主。整座寺庙布局,坐北面南,错落有致,颇具皇家大院色彩。走进寺庙大门,由东至西,依次坐落大王殿、天王殿、禅寺、法堂、藏经阁十多幢殿宇;而在南北二侧,坐落两趟对门对窗大房子,其中有僧舍、斋室、开光宇、超度间等。
打我记事时起,天天就在慈恩寺边上玩。
我娘曾抱着我去上香,她跪拜在佛像前,嘚咕了好半天。
那时候佛门衰败,空旷的寺院,既宽敞又冷清,一、二个僧侣慵懒地晒着太阳。偶尔的时候,也会看到几个来拜佛的人,他们躲躲闪闪,四处望望,小偷一样溜进庙里,再像办完了坏事逃出去。等到那一年,没有一个拜佛的人,庙上香火日趋黯淡下来。
至今我不会忘记,深秋一个下午,一群扎红胳膊箍的红卫兵冲进庙里,水缸大的香炉被推到了,一摞摞经书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连十几座不会走道的佛祖塑像也未能幸免,能砸碎的都砸得稀巴烂,不能砸碎的全搬走,还连推带搡撵走了几个老僧弱侣。
从这天以后,寺庙空空荡荡,再没有一个僧人念叨着“阿弥陀佛”佛号,也失去了弥勒和四大金刚的镇守,成了俗人自由往来的佛土,也是我们小孩子玩耍嬉戏的天堂。
我人比较特,最喜欢到天王殿玩。
在漆黑的夜晚,我越窗跳进大殿里。
冥冥之中有神灵。只要一踏进阴森森殿宇里,一股嗖嗖小冷风直刺我后背,整个人像掉进了带冰碴儿的水中。说来也怪,我不仅一点不打怵,反而还会让我那颗焦躁不已的心立刻安静下来。更叫我迷惑不解的是,浑身上下也随之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畅快感。
我曾说过,快乐总是瞬间而逝。
但佛说,恶人从恶入恶,从冥入冥。
这年冬天,僧人们卷铺盖逃走后的三个月,一天午夜,毗邻慈恩寺的派出所,突然着起一场大火,几间办公用的房子在大火中被烧毁。所幸,有了阿弥陀佛特别庇佑,慈恩寺建筑毫发未损。虽无天灾,人祸却在。没过几天,派出所便迁进了慈恩寺大院。
所长办公室就设在天王殿。
……
我娘说,一进天王殿就看见“?鬼子”,他正训诫石五儿。
石五儿是一个“恶人”,我刚上学时就知道他的大名。这人比我大几岁,是我们家那一带的混不吝儿,经常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出手特别狠,打得过的拳脚相加,打不过的直接操家伙儿干,绝对属于一个心狠手毒的蛮人,附近半大小子儿无人敢惹他。
?所长放走了石五儿,开始接待我娘一行人。
我忍不住,开口问,?鬼子都说啥?
我娘抬手给我一巴掌,?鬼子是你叫的?
我吐吐舌头,嘿嘿一笑。
其实?鬼子并不像“鬼子”,那张大驴脸哪有山田小队长的圆滑,冰冷的眼珠子哪有山田小队长的刁钻,唯独呼扇呼扇的招风耳还能和山田小队长一对大猪耳朵拼一拼。
我娘不依不饶,又骂,你积点口德,免得下地狱。
我想,下地狱是我死后的事,我活着时候肯定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我娘还没骂完呢,她突然话音一转,颇为得意说,我的傻儿子,你娘这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一件生养了你们姐弟五人,一件是这一趟派出所的成功之行。
但在我听来,我娘满嘴说的事,都是大姐夫一人干的。
她兴冲冲告诉我,大姐夫的嘴太能讲了,溜出来的词一套一套,先明明白白说了我的家庭出身,接着介绍了全家每人自然情况和政治面貌,然后抓住时机说开了我,什么“精神发育不全”啊,什么“后天性痴呆”啊,什么“大脑炎后遗症”啊,等等……
我娘说:“有的我能听懂,有的就不明白了。”
我说:“这有啥不明白,翻过来倒过去就是说我傻嘛。”
我娘说:“你确实傻,什么话都直说,不懂得绕点弯才说。”
我说:“那得把人说迷糊喽!”
我娘说:“迷糊好,?鬼子不迷糊能答应吗?”
但我想,有人会说话,有人不会说话。
毫无疑问,我就属于不会说话的一类人。
这不,我不懂好赖,不合时宜冒出一句废话。
我说:“净大姐夫一个人说,咋没见您老人家说一句?”
我娘呵呵一笑,指着我脑门说:“傻东西还挺会听话音呢!”
又说:“你好好想一想,哪个大官话多,不都是坐在一边助威震场。”
我也笑了:“这么说你也想当大官?”
我娘手指头落了下来:“难道‘娘’这个官还小吗?”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