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刘彻和阿娇在大厅旋转过一个轮回后,其他未婚男女纷纷加入,女子们身着长裙,脚穿绸缎舞鞋,男子大多穿庄重汉服,新潮些的就装备上了衬衫长裤。男女同时伸出双手与肩平,交握,在木质地面上齐刷刷跳起来。由于所有人动作一致,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仿佛涌起了欢乐的波浪,一层层由内而外推进,音乐声嘹亮而宽阔,有丝竹管弦芦笛笙箫,也有更具风味的琵琶胡琴。
夜茴苦大仇深地抿着唇,把手搁在霍去病肩上,僵硬如石膏。霍去病冷淡地移开目光不看她,两人虽然是舞伴,看上去却如同仇敌一般。
阿娇偏头打量着身边一对对的人:比如卫青和平阳公主,比如韩嫣和陈莹,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这么高兴?看来这宴会举办得值。”刘彻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其实朕还一直嘀咕,堂前舞蹈是伶人所为,身为皇帝和皇后自己下场怎么说都不大符合身份……好在是私宴。”
“戚夫人动辄亲自下场作翘袖折腰舞,高祖皇帝作词高歌,这些典故你都忘了?还没过去百年哪。”阿娇回他,“卫子夫和李妍不也常为你作舞?”
刘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怎么一样,她们是婢妾,娱乐君王是应该的,我和你身份不同。再说她们那都是独舞,什么时候像咱们这么面对面跳过?”他倾身扶一扶阿娇的手,“这舞蹈有些奇怪,简直要男人来服侍女人了。”
阿娇冷笑,不说话。她今日也是一身白色,但长裙中缀上了层层叠叠的蕾丝、珍珠、钻石,看上去繁复秀雅,女性魅力和尊贵气度相得益彰,黑色眸子深沉已极,却也惑人至死。刘彻凝视她发际珍珠抹额,一时晃神。
“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他追问,明知听不到什么好话仍然克制不住自己追究探寻的心,“难道朕说的不对?”
“中国男人打一开始就缺乏绅士风度。”或许是欢声笑语太感染人,阿娇今晚打开了话匣子,“女人是婢妾,是玩物,活该娱乐你们?活该为你们牺牲奉献?若是男人对自己的妻子好,唯一的方式就是让其他女人或者其他下人来服侍她?”
阿娇身体略微前倾,贴近了刘彻一些:“为什么不是男人自己来服侍女人?比如你刘彻,难道不该保护陈娇?不该维护她的尊严、爱护她的健康、珍惜她的名誉?她下马的时候你不该扶?她鞋子掉了你不会为她穿上?她生气了你不该赔罪?有一支箭飞过来你不该为她挡住?”
刘彻愕然,阿娇讽刺地弯唇:“不对,在你看来,这些事情都应该由她为你做。但我告诉你,照我的想法,若夫妻离异,至少全部财产该均分,双方都可自由婚嫁,受法律保障。”
刘彻紧紧盯着阿娇,阿娇完全不受他怪异目光的影响,自如地说:“爱护妇孺、誓死捍卫女性尊严——这一点精神从刘邦开始就失落,他把自己妻儿推下车以全性命,到你这一代更是把女子看得贱若泥。我告诉你,你别自以为正确。你瞧不起女子,我也瞧不起你。”
刘彻气得顿住了脚,当场要发作。旁边的人奇怪又紧张地看过来,阿娇抬着眼睛冷视他,可是又慢慢笑了,笑容璀璨,刘彻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竟然愣在那里。她今天是真高兴,不然连这些话都不屑说,藏在心里,暗暗鄙视着刘彻。
他现在知道了,恨不得把她扼死。
“你还跳不跳舞?不跳赶紧走,别给匈奴人看笑话。”阿娇淡淡说。
“跳!怎么不跳?”刘彻咬牙切齿,用最大力气一把攥住阿娇臂膀,她忍不住皱眉。两人这个跳舞的架势与霍去病和窦夜茴那一对如出一辙,都是铁与血的冰冷之舞。
“你胆子大了,敢直呼高祖名讳!”刘彻贴在阿娇耳边嘶嘶地说。
阿娇瞥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当我怕过谁?
“朕一向以为朕已经够狂,不拘一格、蔑视礼法,为达目的甚至六亲不认……没想到还有一个比朕更傲慢的人。”刘彻真心实意地说,“至少朕还敬畏鬼神,你连鬼神都不敬不信。”
“到如今他们未必如我,我自然不必敬畏。”阿娇说。
刘彻瞥一眼她的腰侧:“在朝堂上也只有你我有资格佩剑,你就天天带着不放。朕还以为跳舞你也带着。”
到舞曲结束的时候刘彻最后说了一句:“其实朕觉得很奇怪——你好像一直在为另一个‘阿娇’谴责朕一样。为什么?”
夜茴觉得今晚的宴会糟糕透顶。她先是顶着全长安城少女嫉妒的眼神,和心不甘情不愿的霍少爷跳了一支舞,三重压力——旁观者、霍少爷和她自己——压得可怜无辜的她都快窒息。跳到后半段,霍少爷频频看着相谈甚欢的帝后出神,她只好不住提醒他,压力更大。
好不容易舞跳完了,霍少爷毫不顾忌旁人眼光,直直地就冲皇后走了过去,夜茴只得无奈跟从。
走到近处霍少爷又不走了,站着喝一杯葡萄酒,盯着皇后看的眼神就是赤果果的勾引和征服欲,看得窦夜茴都是脸红心跳。皇后恁的好定力,带着白手套的手扶着栏杆,俯视下方舞池,每一丝笑容都控制精准,美到巅毫,妙到巅毫。
仪态万方。高不可攀。
“你在高兴什么?”霍少爷低低发问。
皇后一直没有回头,可是知道谁在说话,她勾起嘴角,指指大厅中的壁火、列成两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