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的几个镜头和质感,让杜安一度以为自己是在看六七十年代的电影。
也许是导演喜欢玩这种风格。
杜安这么对自己说。
接下来银幕上到了宝柱爹和村长对话的情景,扮演宝柱爹的那位老演员一番道理讲出来,让杜安的五官皱成了一团——这台词、这抑扬顿挫的对白功底、这舞台气息极浓的语气停顿、还有这痕迹极重的演员调度,怎么看都觉得银幕上这位大爷是南巡的首长正在做指示,而不是一位没什么文化的穷苦老农在和村长唠嗑——这宝柱爹更像是村长了。
没文化的穷苦老农是什么形象?在农村长大的杜安最有体会:直接、简单、嘴里时不时蹦出两句脏话来,根本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
就算是情节需要,也太过了。
杜安摇了摇头,觉得坐着不怎么舒服,于是屁股往下滑了点,于是他的背、椅背还有坐垫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手也搁到了一旁的扶手上,托着脑袋,看着银幕。
银幕上的故事继续进行着,杜安心底也跳出一个又一个的词语。
剪辑突兀,故事松散、不紧凑,节奏太平,小演员的表演做作,流于表面……
好吧,他本来就不喜欢看电影,而现在,他对于眼前这部电影更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杜安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可是随着剧情的进展,周围传来的女孩子压抑的低泣声、用力擤鼻涕的声音,还有窃窃私语的小声讨论,都让他睡不过去。
老天。
杜安无奈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厅顶。
看又看不下去,睡又睡不着,他都想离场了,突感肩头一沉,侧眼望去,就见束玉脑袋歪着,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则交叉放在小腹前,胸口微微起伏,显是睡了过去。
“睡眠质量还真好。”
杜安小声嘀咕,颇为羡慕自己这位战友优良的睡眠质量,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中都能睡过去。
这种情况下,他看来也不用想着能睡了,只好一点一点慢慢把身子坐直,期间动作稍大了些,束玉脑袋一歪,眼见要滑下去,杜安赶紧用手轻轻一掌,把她的脑袋稳在自己肩上,再收回手来时,指缝间夹了一根长发。
现在束玉睡得正香,他也不好就这么离场,干脆挥挥手甩去头发,继续看向银幕。
《暖春》时长83分钟,当这段时间好不容易过去,银幕暗下,影院内灯光亮起,杜安推醒身边的束玉,走出影厅。
当迎接到外面阳光的时候,杜安还是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开幕片电影的质量?不过看着周围看完《暖春》,眼睛还红着的那些观众,杜安只能认为自己大概是个冷血并且不懂得欣赏电影的俗人。
当然,他还是有同道的——他身旁这位睡了一部电影的女同志就是他的亲密战友,两个人一样冷血并且不懂得欣赏电影。
此刻,一对情侣从他们身旁走过,男的表情愤愤不平。
“这拍的是个什么东西?我都快睡着了,简直像是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现在尚海电影节就是这个质量?”
女的则红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道:“你不觉得这部电影很感人吗?我觉得这电影很好。”
男的脱口就想骂脏话,但是看了身边的女伴一眼,想到要是惹怒了对方说不定自己今晚就要睡沙发了,终究还是把话语憋回了肚子里。
同样是一个冷血且不懂电影的家伙,杜安给这位男同志下了这么个评语,然后对束玉说:“走吧。”却发现束玉望着一个方向,站着不动。
杜安顺着束玉的视线望去,发现在大光明影院右侧的一块小空地上,拉起了一块幕布,周围还有一些简陋的放映设备,正放着露天电影。一个三十多岁的金发白人四下里走动着,不停拉人过去看电影,也确实有些人在他的鼓动下驻足观看,不过基本都是看了一会儿就迈步离开了,白人却不气馁,继续用他那口还算合格却发音奇怪的中文到处拉观众。
不得不说,尚海电影节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若是在平日里有人这样摆摊占道,早就被城管驱赶走了。可现在面对尚海电影节,面对这些被吸引至此的世界各地游客,尚海城管显然也聪明地知道自己不该出现,给全世界电影人一个自由宽松的氛围,那样才有助于尚海的城市形象和旅游收入。
“过去看看。”
束玉这么说着,率先走了过去。
她确实适合做一个制片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往往简简单单地两句话,就能和人拉近距离——瞧,没一会儿功夫,那白人就不去拉观众了,而是站在那里和束玉聊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拍了这个,我想让人看,我进不去里面,但是我可以在外面,在这里,”
杜安走过去的时候,听到就是这些。
那个白人不停比着手势,脸上笑容灿烂,“我可以让他们看到,瞧,这就是我的电影!我拍的电影!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束玉静默地听着,适时地问了一句关键性的话:“这能让你赚到钱吗?”
白人一愣,随即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