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亿刚到院子,安雪便从背后跳出来,明眸熠熠,笑若弯月,他愁容稍敛,微笑道:“小雪又来调皮了。”安雪挨近他耳边,轻声道:“武哥哥,我发现一件稀奇事。”随即说道:“庄外成片的芙蓉花与别处不同,倒像是药草一类,我身为女神医·······”听到“女神医”三字,武亿莞尔一笑,安雪没会过意来,仍自说道:“自然想探个究竟,于是趁夜去瞧瞧,哪知看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她顿了顿不往后说,武亿微微一笑,安雪郑重其事道:“武哥哥,你这时就该问我是甚么事了。”武亿笑道:“是甚么事啊?”安雪顿了一顿,黯然道:“夜风下的芙蓉花比白日里看来还要美得多,远远望去,像一颗又一颗燃烧的‘红宝石’,上面流动着月辉,似乎带了某种魔力,让人移不开眼,反而越看越深,好像要陷进去似的。”武亿点了点头,表示他在认真的听,安雪继续道:“我正看的出神,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撼动芙蓉花树,空旷幽寂,如魔如幻,我眨了眨眼,那花圃正中便出现一个极其美艳的红衣女子,伴着山谷之间笼起的一层轻纱,更添凄迷幽艳。她回头一笑,笑得有分诡异却很美,然后绕着一棵芙蓉花树转了几圈,又在上面扭动一番,随即崩开了一个洞穴,那个女人就跳了下去,我虽然好奇但心里也害怕,不敢多做逗留,赶紧往庄子里跑,哪知路过范庄主屋子时,听到里面很重的喘气声,我想肯定是可怜的庄主又犯病了,于是进去想要探一探病情,哪知,哪知······”她红红的脸蓦地变青,可爱的面容带上一丝惊惧一丝忧伤,叹道:“我替范庄主把脉,哪知脉象全无,竟然竟然是死了。”武亿浑身一震,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可没诊断错?”安雪一脸笃定,点了点头。
武亿神思一转,忽然展动身形,如飞奔去。安雪随后赶来,气喘不定,见房内并无陈白衣,也是一惊,安慰道:“武哥哥,莫着急了,也许陈姐姐只是出去散步了。”武亿眉头深锁,事有蹊跷,要他如何安得下心,随即又依次去了顾眉画、辰清羽、肖步然等的房间,全部空无一人,连范舍的房里也空了。
二人转奔到花圃,武亿依安雪所言扭开了那个洞穴,一起跳了下去。入眼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这让他想起来与赵久久一同去的那个密地。安雪心胸开阔,凡事想得开,绝不肯自寻苦恼,如今又有武亿陪在一旁,实在是什么也不怕了,反倒唱起了小曲。
武亿被她的快乐所感,心中的忧虑也渐缓些。走了一程,只听洞穴中传来叮铃的淙淙声,安雪道:“武哥哥,前面应该有条河。”又走了一程,忽然满目光华,岩穴内果真有一条长长的河流,水面上飘浮着许多花灯,两侧点有一众排开的水晶莲灯。蓦地,灯熄灭了,又是一片黑暗,安雪“咦”地一声,拉了拉武亿襟袖。这时,有荡舟的声音传近,随即有个亮点出现,伴着一个苍老的歌喉,唱的是:“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孔圣临长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
武亿听到这曲,心想白驹过隙,盛年流水,比之天道的恒久不已,人生不过如尘似露,顷刻消亡罢了,前人不可及后人不可待,该怎样解救时危?罢了罢了,不如归去,或仙或隐,远离尘世之纷扰,庶几可以避患远祸,得逍遥之乐。然而他又想这不过是一时的幻想,仙则无据,隐亦不容,所以终究还是要跌回那个阴暗世界。
想罢,行船人已经停舟靠岸,手中举着一盏明灯,正是那佝偻老妪。她虽眼瞎,但两只大而无神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武亿,盯得他心中发毛。老妪闷声道:“主人遣奴在此久候多时。”武亿道:“敢问婆婆,主人家是谁?”安雪插嘴道:“武哥哥,她主人家自然是范庄主了。”武亿不理会,那老妪唇角似笑非笑,正要走,复转回来,回说道:“公子和小姐还是随我上船吧,主人交代的事教我真真是难担,况而陈姑娘······”武亿一急,冲口道:“陈姑娘怎地?”老妪道:“你见了主人便知道。”两人只好跟上船。
老妪撑起一尾竹竿,扁舟暗流,只在船角垂着那只孤灯,气氛十分诡秘。忽然,闷起一阵琴声,琴声凄泣中,老妪吆道:“低了宫弦,转了羽弦。万事一身伤老,泪珠儿滚涟涟,淹了玉堂,困了英豪;孤鹰飞绝,艾草苍苍,哭了阮籍,凉了fēng_liú;一路向西,念珠朝圣,痴了路人,醉了权臣;贪嗔爱痴,浮生聚散,伤了爱侣,错了良人;古来圣贤皆寂寞,一朝散场哪年回,罢了罢了大梦归,大梦归。”
安雪大颗大颗滚着泪珠,问道:“武哥哥,这是甚曲,听来怎地如此难过?”武亿未回,他早已被这琴曲惊呆,竟然又是那首《大圣遗音》,虽说彼时用竹笛此时用琴篁,但曲调之悲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想赵王爷曾言此曲原是福言圣音,只是长久奏来才染上一股难以言语的悲戚,他凝眉一转:“低了宫弦,转了羽弦。”虽说武亿不通音律,但简单的乐理倒是懂得,全得益于姐姐房里一本魏晋琴曲谱,他最喜阮籍所作的那首《酒狂》,并把“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百年呵三万六千场。浩歌呵天地何鸿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