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亿总觉得众人是有要事相商。但怪哉是,一个个只举杯吃酒,说些趣事,后头来了兴致,有联诗有划拳的,场面甚是热闹。他单觉孤独,透过支起的轩窗,见荷花已谢,枯枝败叶萎向水中,一边惹愁一边想:“赵王是讲究人,怎会任许它们兀自糜烂呢?”猛听道:“本朝欧阳文忠公曾有词言‘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风清,忧患凋零。老去光阴速可惊。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他这下片,我不评说,只说上片,‘月白风清’‘忧患凋零’‘速可惊’用的甚好,但含悲漏戚,余味不足。所谓人生光如水月,到头玲珑心不改。冬往春生,冰消花开,只凡人眼浊,见这一处薄了另一处,殊不知‘相形相生’的理。”武亿抬头,见是吴玠,回道:“我明白,就像这一处有人死了另一处便有人生,原不该多悲。”吴玠笑道:“很对。”与他碰杯,相视一笑,再饮不提。
好容易众人才散去。武亿因见赵恭之故,自不走。赵恭心里也是知道,便着人端来两杯醒酒茶,各自喝了,在后院天井坐下。赵恭道:“这里怪凉的,你要是觉着冷,咱们可以移步去暖阁。”武亿笑道:“这暖阁是你们上等人才有,我区区小人,皮糙肉厚,不像你们娇生惯养,惊风怕雨的。”话音未落,只见赵恭已解去外边厚衣扔在一旁,仅着单衣。武亿臊得红脸,忽又笑道:“这行事竟似我姐姐的。”
提起姐姐,笑容顿敛,郑重道:“王爷,你受人尊敬,我同样毫无冒犯之意,只是好些日子过去,已够我想许多事情。”赵恭然之。武亿道:“第一,你说姐姐寻死,这我是信的,但关于江·····江前辈欺辱姐姐的事,想必她不会与你说,你又如何晓得?而且甚么火葬、土葬的,你是存了心不让我将他遗体带走么?”赵恭道:“事实上白姑娘就是与我说了,至于各种葬法说词,也是在情在理,否则你一个能判能断的聪明人,最后怎会照做呢?”武亿无言,再道:“第二,你为何唆人宣扬是我刺杀你,还有对付明教大军的‘修罗门’又是怎回事?”赵恭道:“我当时的确是遭人袭击,只因素疾犯了,才差点西去见佛,且与那人没照上面,吴玠说见到你了,他一时关心情切,大概没动脑子想,便命人四下捉你。至于那‘修罗门’的,混在童贯军下,你去找他问。”尽管巧极,但无根无据也没处指摘,武亿忍气道:“第三,你赵王又运火器又与众人吃酒的,所图何事?”赵恭笑道:“‘图’自然是‘暗图’,有与你说的理么?”他处处讲理,但武亿毫不信服,身子发战,切齿问道:“你顶天立地的赵王可敢对天起誓,所言无一字半句之虚么?”猛地就近折枝,向前一掷,竟立透入桌石,稳稳地插在赵恭眼前。他不觉心中一凛,却丝毫不动声色,起身向明月道:“赵某请月神娘娘见证,今日之言,若有虚假,定死无葬身之地。”武亿听了,向赵恭抱拳乃去。
赵恭望月而叹。回屋途中,忽听见娇媚的女声。他抬首一望,微微蹙眉,来到儿子屋前敲了两下。里面问道:“谁啊?”他不答。过一时,赵子兰急急忙忙地出来,果见父亲,立即拱立一侧。赵恭道:“亏那菲青妹子因你被她师父捉回去受罚,此刻正吃着苦头还要害相思,你却好。”子兰忙道:“也非父亲想的那样·····”便在这时,从门中走来一个女子,像只披了轻纱的,春光乍现,却是唐蜜。她亭亭娆娆地走来,玉臂搭在赵恭肩头道:“就许自个儿寻花问柳,便不许亲儿子有个红颜知己么?”赵恭挥手,示意公子进去。他欠首而去,只听到二人笑声。又在房中往外瞧,但见父亲抱了唐蜜走远,心中颇不是滋味。
哪知赵恭掩了房门,竟将她丢在床上不理。唐蜜盛怒。赵恭笑道:“唐妹说的话不作数。你既来找,我也不绝情,凭你去留,若留下来,便各自安睡。”唐蜜道:“原来你是怕我缠你儿子,才在他面前做戏。”赵恭道:“子兰年纪还小,经不住诱惑,我不同。”神色抖转,黯然片刻,找来一件外衫给她披上。
唐蜜再次陷入痴迷。他的情总带着深沉的禅意,像有灵魂。低低道:“我常在想你为甚么不爱我。”见他坐在书案前翻一本典籍,自在随意,叹道:“你不爱我,你甚至不爱你的妻。”眼泪一滚,即又拭去。话也不说,撂下外裳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