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的严肃在见到弘昰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崩了。
“皇祖父,我画了幅画,您给我评评,阿玛他看不懂。”话说着,弘昰迫不及待在皇帝的御案上铺开自己的画作。
瞧他踮着脚奋力忙碌的样子,皇帝把他抱在椅子上,一旁抬起手虚空护着他,同时听他摇头晃脑背诵阿玛教他念的诗: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镟光堪擿,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这是杜甫的诗作《画鹰》,对于纸上苍鹰的锐利、威猛描写得活灵活现,字里行间迸发出朝气昂扬、奋勇搏击的激情。
原本平日里胤礽闲暇时,只是教弘昰念念满汉语的《笠翁对韵》,这两天教儿子念这首诗却是事出有因。
修茂赴任盛京将军后,又有耀格一旁相助,两人把被发配苦寒之地服役的戴梓安排进入官学,为入学的八旗幼童教授汉文。曾经在南书房给皇帝讲学的戴梓,进官学显然是大材小用。不过,以他的戴罪之身,能得到这样的庇护,已是来之不易。
白日里戴梓正常教学,晚上便是按照修茂的指示,就目前清军装备的火炮以及鸟枪进行改良。
盛京作为大清入关前的都城,曾经的皇家故苑、先祖皇陵,都留有重军守护、维缮,这是修茂的主要职能。而众多开国元勋家族的老宅与祖墓也在盛京,部分农庄、田产皆在盛京范围内。其中也包括康熙初年的四大辅政大臣,以及石文炳的家族。
修茂与耀格回去,恰如鱼儿得水、猛虎回林。当初受鳌拜牵连的臣僚大多被发配盛京周边,如今修茂回来,重整纳喇家族不说,就连鳌拜那边的人也围拢过来,依附新主。
因此,戴梓虽是皇帝下旨发配的罪臣,可如今的盛京暗地里,是修茂说了算。掩藏戴梓的行踪,不是问题。
半年前,胤礽就拿到了戴梓的改良方案,随即景山造办处马上进入生产状态。如今,新火器出炉,火器营需要来一次大型演练。只是,气氛不对,父皇的心情不好拿捏。
是以,胤礽胸怀满腔热情,想起这首诗时生出一种被压抑却渴望迸发的情致。无处发泄,他只得一字一句教给弘昰,在耐心的讲解中,他平复下心潮澎湃。当然,平复的过程,完全归功于儿子思维。
虽胤礽把杜甫的激情讲解得清清楚楚,但弘昰在纸上的表达却让胤礽哭笑不得。弘昰已经会正确握笔,只不过胤礽想着他还小,并未教他习字,只是任他随心所欲画画。
听过大孙子背诗,皇帝严格按照诗中描述的场景对号入座,结果,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皇帝指着画上唯一的飞禽,诧异地看着孙子,说好的石头上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苍鹰呢?这只孱弱的小鸡是怎么回事?而且苍鹰要捕杀的狡兔无踪可循,倒是平白冒出一座大房子。还是满地的类似豆子的点点,又是个什么意思?
“皇祖父,你看,”弘昰清澈的眼神里,闪动纯真的自信,“我给小兔子盖了一间大屋子,让它躲起来。雄鹰太厉害了,我把它变成小鹰,我要训练它吃豆豆就可以,不要再吃小兔子了。”
皇帝同情地看着胤礽,你们父子俩平时聊天,一定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形。
若是胤礽小时候敢这样曲解杜甫的诗句,他一定罚胤礽写一百遍,并且照本宣科画出原先的意境。但也正是必须服从自己的严厉方式,胤礽身上只有出色的学习表现,却没有弘昰这种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皇帝对待皇子们都是一致的要求,完全以自己的评断来主导儿子们的兴趣。朕需要你们文武双全,懂政治、熟军务,你们就不能朝别的方向去。
看着那只不忍直视的“苍鹰”,皇帝陷入沉思,突然双眼一瞪,生出一种奇特的想法。如果按原诗解读,曾经的八旗军犹如那只苍鹰,所向无敌,没有猎物能逃过它的利爪。如果按弘昰的图画来解读,现在是和平时期,八旗军不需要再如苍鹰那般专门擒获猎物,反而该与民共处,改性自立。
大有一种如何对八旗军改制的模糊提示?
皇帝看了看胤礽,再瞄了瞄弘昰的画,显然,胤礽在教育弘昰方面,有了不同于自己的方式。虽然不尽认可,但这一刻,皇帝真心喜欢弘昰的出格。
慈爱地摸摸孙子的后脑勺,皇帝不吝夸奖,“画得好,你阿玛太死板,难怪他不懂。往后就这样画,心里怎么想就怎么画,皇祖父能明白,皇祖父支持你。”
收获了孙子的拥抱,皇帝很开心。但胤礽呈上的礼物,才是让皇帝激动地恨不得手舞足蹈。
胤礽父子离开后,魏珠奉命把董其昌的《东方先生画赞碑》摊开挂起,皇帝逐字逐句念着,手里也情不自禁比划着,沉醉于字体点拨出的云鹤啸天、飞鸿戏海的意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事实上,皇帝的书法老师沈荃非常崇拜董其昌的书法,所以皇帝也在沈荃的引领下,专习董其昌的字体,并以临仿董其昌的字为乐。
听说胤礽等人在索额图府上谈董其昌的字画,其实皇帝更多的情绪是心痒痒到快要发疯。好你个索额图,明知朕对董其昌书法的喜爱,你居然不先送进宫来,反而自己邀约王公重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