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拉用力擦了下眼角,“虽然您不说,可我心里是清楚的。咱们只拼命往好处想,想她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可要不是呢?或许正正好是最坏的境况呢?或许她到现在没回来,是因为她没法回来呢?”
“您替我计划好后路,可见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咱们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中间多少苦涩难捱,说是三人相依为命也不为过。现在让我撇下你们独自逃走,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么?”
她勉强挤出笑容:“再说了,哪有让主人在前面趟河探路,女仆却躲在后面的道理。我和您一起去。别说一小时,就是一分一秒我现在都等不了了。”
她眼睛红肿,神情决然。但九看了她许久,终于把挤在喉咙口的一通劝解的话都咽回去,只慢慢点了头,说了一个字。好。
分明还是夏末,夜里的风穿过高墙和树隙时,已经带上尖利的呼啸。多拉抬手护住灯口,却仍阻不住大风包围过来,把灯火吹得摇摇晃晃,几欲熄灭。那映在石砖地上的两道人影,也就跟着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能从脚边挣脱了飞走似的。
但九从未觉得自己的住所距离国王寝室竟是这么得远。心想着应该快到了,然而回过头,却还是能看见住所大门模糊的轮廓。
啪。
在她转身继续前行之前,一声脆响突兀地跌进暗夜里。
被黑色粘连住的前方骤然亮堂起来。但九看见自己的影子,原本是斜斜向后方拉长的,这瞬间飞速窜伏到她脚边,团成一个并不规则的圆。
她抬起眼睛。护卫们站在光源后面,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马灯躺在路当中,玻璃罩碎成好几瓣。多拉被两个护卫制住了手臂,刚嘶声喊了句公主快走,就被严严实实堵住了嘴巴。
但九只能从刺眼的光晕中模糊看见一道拼命挣扎的身影。
她顿了顿,抬脚向前。鞋底踏过玻璃碎片,咯吱咯吱地响。领头的护卫还没来得及反应,颊边已经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放了她。”
但九冷冷地命令。
她攒了全身的力气甩出这一掌,原先嘴角噙着丝怠慢的护卫当即被打得向后跄踉了一步。她趁机去拉多拉,却又有三四个护卫齐刷刷站出来挡住她。
她要拨开他们的手臂,却不知被谁重重推了一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掌心最先接触到地面,玻璃碎片扎进肉里,温热的液体沿着指缝铺散开来。
领头的护卫已经重新站定。他微微垂下脸,嗓音机械又冰冷:“是国王的命令。在公主决定坦诚所有隐瞒之前,暂时扣制住两位女仆。”
“国王说,他有耐心等。但是不知道两位女仆有没有运气等。”
转达完国王的原话,他抬起手,向身后做了个手势。立即有两个护卫走出来,上前扶住但九的胳膊:“属下送公主回去。”四只大手像是铁箍般,但九挣脱不了,几乎是被推着转了身,又被推着往住所的方向走。
剩余的护卫们拉扯着多拉离开。
整个过程中几乎没再说过话的但九突然回过头。两个护卫还在用力推搡着她,她脚步跌跌撞撞,却仍在刺目亮光中艰难寻找到多拉的脸。
“别怕。要是见着保拉了,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去救你们。等着我。”
灯光映出她乱了的头发和发白的脸。然而那声音还是镇定的,她甚至还笑了笑。
多拉的眼泪立即溢出来。她拼命点头,喉头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但九被“送”回自己的住所。那两个护卫并没有离去,一左一右守在门边,明显是要监视她的意思。他们是奉命行~事,但九也懒得费口舌,转身扣好门锁,再去多拉和保拉的屋里找工具清理自己手心的玻璃渣。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卧室里很安静。烛光把人影投到墙壁上,放大了好几倍。但九抬头看一眼沙漏,然后把挑出来的碎片扔进铜盘里。
如果这时候保拉和多拉在她身边,一定是一边唠叨着,一边小心上了各种药水,再用纱布替她仔细包裹住伤处。但九把双手浸在凉水里,血丝缠绕着浮起,又缓缓散开。她表情始终木然。
可是心跳得仍厉害。
和护卫对峙的时间里,有好几瞬,她都想过要立即冲去国王面前坦白所有,力求保住多拉和保拉的性命。
然而要坦白什么呢?虽然多拉和保拉被扣留,自己也被软禁在这里,然而那封信究竟有没有被截到,自己私下里做的事到底被察觉多少现在都不得而知。护卫传达的话语意模糊,也没有说明带走多拉的因由。或许国王对她做过的事只窥视到了三四分,剩下的,都只等她头脑一热冲过来,统统低头认下?
她探得了宝藏的位置,还试图把路线告诉外人,坦白了这些之后,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对宝藏的占有欲已经近乎痴迷的国王会不会像对待那些匠人一样,将主仆三人的尸体随意丢弃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可是她答应过戴纳,会好好地等到他来。
桌上的蜡烛终于燃尽。深深浅浅的光影都被漫过来的黑色笼住了,但九摸索着去到床边。掌心和脑袋都是木木地疼,她把脸埋在膝盖里,心想,总归会有办法的吧。
寂静的空间里,突然荡开一声极短促极冰冷的笑。
但九吃了一惊,忙睁开眼看向前方。今夜不见星月,视野里都是茫茫的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强压住心头升起的怪异感觉,她迟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