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忙时节正是石桥乡对山歌的好时节。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村民们欢乐的歌声。川东北的山歌格外的好听,她不像黄土高原“信天游”那般粗犷,也没有闽粤客家民谣那样有固定的开头格式。但她又兼具了陕北“信天游”的激荡,成都平原“清唱”的悠闲,还有客家民谣的婉转。就像祖祖辈辈唱的那样:
“山歌不唱不开怀,磨儿不推不转来。
人不伤心酒不醉,花不逢春不乱开。”
淑芳的心就像山歌里的“磨儿”,被谢家二娃的憨厚推得团团转;又像石河堰放出来的水,汨汨不断地奔向猫儿山朝南的某一个角落。
谢家坝在杨家湾往南,猫儿山还要往更低的地方走。石桥河、潇水河在这里汇集,形成一个河滩坝子。但坝子毕竟很小,在石桥乡的山村里,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每一个行政村都不太集中,东边的一户人家和西边的一户人家相隔几座山、几条河,除非是大的家族会有集中的院落,其余的都是散落于山顶山脚的各处。并且,各家的田土更是各处分布,家在山下,自家的田地可能却又在山顶。
谢国强家就有一块田——柳树田就散落在靠近杨家湾五组田地的边上。
谢国强是手艺人,可是农村的手艺人也得守着土地吃饭。他还没顾上去杨家湾砌坎子,就得回家插秧子了。
谢国强三兄弟一股脑儿地冲到了柳树田里。老大谢国民挑着一担秧苗。“老二,你看那对河,几个幺妹儿在扯秧子呢,那该是你老丈的田哇?”谢国民眼神好、嗓门儿也大,冲着谢二娃吼了起来。
老三谢国志提着一撮秧子准备扔到田中央,也跟着起哄:“噎,二哥,硬是呢?那该是淑芳嫂子噻?”
“莫乱说,你们两个,啥子老丈,啥子嫂子嘛?人家都来没来看人户,”脸红的谢二娃着急了,一方面着急兄弟俩的玩笑,但更着急的是自己根本没有看清楚河对面的淑芳,“哪个田哦?我啷个没看到呢?”
“你看嘛,井水田那边!”大哥放下担子用手指了指,“来,哥哥帮你来一嗓子:
嘿!杨老伯伯的大妹子,这边有个谢国强你认得不咯?”
正在捆秧苗的淑芬一下就听见山对面这个洪亮的声音。这个女子,从小就喜欢对山歌,闲来的时候就喜欢写些押韵的歌谣,正是纳闷儿这都日上杆头了怎么还不见“山歌”的影子呢,现在好了,姐姐的心上人在那头,这一天的农活儿可就轻松得多了!看着姐姐还在埋着头拔秧苗,淑芬赶紧帮着姐姐和谢家的汉子对起了歌来:
“大妹妹忙到扯秧子,山的那头吼啥子?
是不是谢家的二娃子,想起了杨家的大妹子?”
淑芬的嗓子真是不简单,既清亮又婉转,和着特有的韵律穿透在山野间。
国民脱了布鞋下到田里,帮着弟弟争取能去杨家帮着淑芳家里栽秧,对着这边唱起来:
“妹妹也想哥哥噻,要不要我来把秧栽。
你不喊我我不来,来了你要打草鞋(hai)。”
每一首山歌都有话题,要想山歌对的时间长,一定要话题有趣、写实。石桥的民歌话题广泛,见山唱山,见水歌水,薅秧要唱“薅秧歌”,打谷要唱“打谷歌”,见到喜欢的人儿当然要对“情歌”。淑芬是来者不拒,什么样的歌都会对:
“山对山来岩对岩(ai),想来你就自己来,
各家的娃儿各家爱,各家的秧子各家栽。”
淑芬并没有直接表达姐姐是否也在思念国强,不过看这架势杨家好像并不缺劳动力。这回富强着急了,自己扯着大嗓门对了起来:
“我跟幺妹儿隔条河,树子遮到看不着,
声音不像是大妹子,能不能大姐自己说?”
咦,没想到这个谢二娃记性还好得很,就和淑芳见了一次面,还能听出来不是姐姐声音。大姐刚要开口,淑芬这边已经亮开了嗓子:
“我说刚才是哪个,声音像在吹牛角(ge),
这哈儿换成哪一个,有本事自己来对歌。”
淑芬也听出了不一样的声音,她看了看淑芳,淑芳笑了笑:刚才那个不是谢国强,这哈儿才是。你和他对嘛,不要乱对哈!”得到姐姐的授权后,还没等那头歌声传过来,淑芬又接上了:
“谢家到底几个哥,听了大哥听二哥,
沟里的鸭子要过河,对面的哥哥哈戳戳。”
淑芬唱完,看了姐姐一眼,姐姐手里正扯了一棵野稗子,朝着二妹就扔了过来。
这头的谢家兄弟急了,看来这个杨家姐妹真的不一般。情歌一旦对了起来,最忌讳已经甘拜下风了,还换一个明显不敌的来。看来还得大哥上阵:
“豌豆开花刀对刀,妹子嗓门真的高。
我家兄弟想大姐,麻烦大姐来过招。”
大姐不是不愿意过招,这个二妹实在是伶牙俐齿,何况这隔着个山沟沟,姐姐的声音还真抵不过妹妹的洪亮。
“梧桐开花喜鹊叫,姐姐扯秧弯着腰。
我家大姐一开口,怕把二哥吓起跑。
二哥秧子有好高,你家牛儿饱不饱?”
淑芬的意思是姐姐把对歌这个任务交给了她。话题也从闲扯唱到了家常。
“我家秧子半人高,我家牛儿刚喂饱。
大姐要是不嫌弃,今年就坐大花轿。”
国民这赶紧趁此机会向着杨家提亲。兄弟几个笑得前俯后仰。
“大哥说得真撇脱,谷子都要秋天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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