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韩嬷嬷傻了眼,巴巴瞅了谢姜道:“明明老奴就掖在衣襟里哪!怎么会丢呢······?”
就一页纸叠成半个巴掌大的小块儿,从院子出去到酒肆,又要走路又要坐马车,掉到哪里都有可能。谢姜捞起铁钎子捅捅碳盆儿,细声安慰道:“丢了也不打紧,上头就写了四个字,就算別人捡到了也看不懂,嬷嬷别想这个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头翻找纸片的当口,九公子手里正捏着片纸帛,皱着眉头问远山:“这个是甚么意思,嗯?”
九公子身量高挑,比远山要高出来半个头,远山只好踮了脚伸长脖子去看他手上。摊开来长不过半尺,宽不过一寸的纸片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说龙飞凤舞也不太贴切,只因为这四个字不是草书更非行书,而是蚕头雁尾,方圆藏露,横势扁出的隶体。非但是隶体,更是古隶笔法。
这种笔法,两百年前盛极一时,而后才由此演变出正楷,小楷,再后来,又形成草书行书······纸上的字,古拙之中隐含锋锐,仿佛如利剑似铁戟直欲透纸而出。
伸着脖颈看了半晌,远山喃喃道:“这是······仆不认得这是甚”
王九垂眸看了会儿纸片,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眸子竟然灼灼跳亮“这是古隶,百十年前的字体,现在写的字便是······”话说了半截儿,皱了眉头问“这真的是老妇人衣袖中掉下来的么?”
九公子双目炯炯看了远山,远山不由挠头道:“仆···嘿嘿,仆看那个嬷嬷老是摸衣襟,原想她襟子里说不定藏了什么隐密的东西,便趁扶她上马车的时候摸了一把,谁知道竟然是字儿,公子······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原来不是掉,是偷。九公子斜了眼远山,勾唇道:“这上头写的是···初一十五”
“初一十五?”远山狠狠挠了两把头皮,不解道“这不是两个日子么?婢女一摘帷帽,老妇人便伸手去掏衣襟,想不到居然是这个,不过······两个日期是什么意思,谢娘子写了字迷让公子猜么?”
屋子里暖意融融,雪花从半敞的窗扇间飘进来,刹时便化成了星星点点的水珠。九公子一时没有开口。
九公子不开口,远山便也闭上了嘴巴。
过了片刻,九公子将纸片叠了纳进袖子,转眸看了远山吩咐:“北边儿不是送过来几车狐皮大氅么,去库里挑几件儿,嗯·······送藤花巷子去”说到这里,勾了勾唇角“浮云山上的梅花想必开了,初一去正合适”
远山呆了一呆,恍过神来忙揖礼道:“是,仆这就去,不过要送裘衣······单送谢娘子不妥当,不如伉公子一家都送?”
“这还用得着问么?”九公子回身在矮榻上坐下,一手捺了之前仅画了几笔的雪景图,另只手从蟠龙团月的笔筒里抽出支羊毫笔,这个架势,自然是表明谈话告一段落。
远山悄没声儿的退出屋子。
风势渐小,雪却越下越大,先前指甲盖儿大小的雪花,此时竟像扯碎的棉絮,一块块一片片,纷纷扬扬洒下来。北斗掀了布帘子看看外头,咂舌道:“幸亏今天买了碳,要不可怎么过”
玉京拎着把扫帚道:“缩屋子里做什么,还不过来铲雪,等明天说不定又下多厚呢,快点”北斗嘻嘻哈哈拎个铁铲子跑出来,刚迈下木阶便“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玉京忙扔了扫帚跑过去。北斗哎呦哎呦叫的欢实“哎呦,雪这么厚,咱俩个扫到什么时候,寒塘呢?叫寒塘也来,还有新月,她力气大”
玉京刚要回嘴,转眼却看见管事站在门口,尴尬道:“咳,谢娘子在屋里罢,奴往这里送些东西”早些不送,雪下的没住脚了才想起来,北斗爬起来一边拍衣裳一边张嘴问:“早干嘛去了,嗯,送了什么?”
爽爽利利一句话砸下去,管事一张老脸几乎皱成了一团,吱唔道:“咳?送了百十斤上好的霜碳,还有上好的碧梗米?哎,我说你这个丫头,赶紧让开路呐”说了这些,不等北斗开口,转身向着后头一揖道:“丫头不懂规矩,让公子见笑了,谢娘子在屋里,我这就喊她出来”
院门只开了一人宽的缝隙,两个丫头只看得见管事,哪里知道门外还有人。北斗索性推住门板左右一敞,便看见管事低头躬腰,唯唯诺诺道:“公子,请稍候片刻,奴去叫谢娘子”
远山乜斜了管事,沉声道:“管事莫非冻糊涂了么?谢娘子金尊玉贵的人儿,怎么能让你呼来呵去”说了这话,扭过脸来向着北斗拱手揖礼道“姑娘,大冷的天,九公子特意挑了几件裘衣给娘子送过来”
上一次去王家老宅,先是门口堵着进不去,后来路虽然通了,又因为崔氏在王老夫人身边服侍,谢姜与王馥两人去了积玉亭,曹嬷嬷和几个丫头都没有进得去大门。这时候乍一看见远山,北斗忍不住指了他道:“怎么是你······?”
“姑娘认得在下么?”远山脸上一付又惊又讶的表情“在下怎么不知道姑娘······”
几个人出新郚谢府的时候是八月下旬,当时穿着薄衫。远山现在不光换了一袭褚红色棉袍,头上更是遮了好大一顶竹笠。北斗两只大眼眨了又眨,嘟囔道:“许是看错了,那人是个劫匪······”说了这些,抬眼看了远山问“是你要见我家娘子么?”
敢糊弄北斗,远山却没有胆子糊弄谢姜,听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