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金达到主鳳茶樓来,不像平时行止张扬,既没有坐轿子,也没有带随从,蹑足潜踪走着进的门。和秦矗一打照面,二人就进内堂促膝私谈去了。
曾皋刚从市上买菜回府,恰好落在眼里,觉得金达的做法倍儿反常,一准是有啥事儿要掩人眼目。
曾皋很是替金达惋惜。金达的刑名师爷是海关道台大人推荐的,总督大人看重他,本该好好奔前程,没想堕落到跟背着恶名的秦矗混得火热。今儿来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曾皋放下提兜想去偷听,堂门开着一条缝,里边能看到外边的人走动,不敢冒失,于是转身来找何醉春。
何醉春是个从良女子,曾皋介绍她进秦府,平日没少照应,自然对曾皋心存感激,有什么事儿使唤,说一不二。
曾皋说:“你端盘点心给老爷的客人送去,顺便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要是府上的事儿,咱们好早作准备。但你不要问,只听着就是了。”
何醉春照办了,不一会儿出来告诉曾皋:“是我不该听的,好像是要找牢中的人攀咬邱老爷,让邱老爷的案子没法咸鱼翻身。”
曾皋吃惊了好一会儿,心里纳闷:金达为了钱出卖人格这倒不难理解,可秦矗和邱持贵在一起几十年,两人交情非比一般,邱持贵吃上了官司,按理秦矗应该替他开脱才是,为啥反而要给他使绊子?想来想去,想到有两个可能:一是秦矗发现邱持贵有二心,担心他有朝一日揭发自己东山再起的阴谋;二是秦矗要独占袍哥逆党的龙头老大,需要排除异己,扫除障碍。
曾皋在揣测之余,心里又冒出那个困扰他多时的问题:袍哥逆党的号令信物究竟仍然被从风掌握着,还是已经落到了秦矗手上?显然搞清号令信物的去向,是提防逆党作乱的关键,但他一直无从下手弄明白。w目谏嘀械玫揭恍┫咚鳌?
曾皋爱自以为是,虽然他的很多点子不靠谱,但自信起来还真拿他没治。这一天,正好方便与秦矗说话。便起意要撺掇秦矗去静海探一次监。于是装个不经意的问:“老爷,从风没关在天津这边了,您听说了吗?”
“什么?没关在天津这边了?”秦矗像头顶上响了个炸雷,但他想起金达说过反贼的事得上报朝廷,很快镇定下来。“是不是关进京城的天牢了?”
金达要给他添堵,否定说:“听说他的罪名没有坐实,不到关进天牢的份儿上,现今到了静海呢。”
秦矗果然慌了神,气得胸口跟吞了铅块似的,暗里大骂金达是个骗子,拿了钱不办事还瞒着自己。不过又想,应该是刚转的没来得及告诉我。
“是啥时候的事,就这两天吧?”
曾皋很随意地回答:“都转了快两旬了。”
秦矗怒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小的有个发小在静海当差,就前两天听说的。假不了。老爷,从风在这边犯的案,却要转到静海去审理,您没觉得有些不对头吗?”
这末一句话可戳到了秦矗的痛处,转到静海大牢绝不是好事,八成是总督老王八要替夏从风讨保。脱口说:“曾皋,你也是个有见识的,你说夏从风为总督大人争过脸,总督大人会不会插手这事儿,替他网开一面?”
“都说总督大人清正廉明。依小的看,当会秉公办事。”
“大清的官员有几个清正廉明秉公办事的,要不当年长毛军闹事怎么会全天下响应?”
曾皋吃了一大惊:这老鬼狗胆包天,果然贼心不死。假意说:“老爷。您这话千万别对外人说,官府知道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秦矗自觉失言,忙说:“我知道你嘴稳,不是信得过的人怎敢说这种蠢话。”
曾皋知道要怂动他还得用更骇心的话吓唬:“老爷,小的听说这事儿总督大人还真是插手了,转监是案情另有隐微。好像是从风来天津的时候带了一个什么倍儿重要的玩意儿,与人发生了争夺,总督大人正在追查,可那小子嘴硬,不肯交代。”
秦矗知道他说的是爪角兕,暗里一惊:合着官府掌握了我活埋夏从风的情节?顿时面如土色,慌问:“他、他没有交代?”
曾皋继续挖坑说:“老爷,小的倒是在想,哥老会余党案发的起因是从风与武藤章比戏法,这场比试的地点偏又设在咱茶楼,总督大人忒腻歪日本人,会不会怀疑您和武藤章打联联陷害从风?”
秦矗心里突突乱跳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了:“这事与武藤章搭不上干系,武藤章就是不服输,我就是图个热闹,余党这事儿,你也知道,是官府、金师爷下令抓人的。”
“老爷,话是这么说,就怕总督大人不相信。解铃还系系铃人,只要从风不误解您,不攀咬您,就自然没什么事儿了。要小的说,您不妨和从风见个面,安抚安抚他,别让他拉三扯四,啥事儿都往您头上栽。”
“那小子哪能不误解我?我在公堂上作过证,他恨我还来不及呢。我怎么好去见他?没用的、没用的。这事,怎么弄成这样……”秦矗早已心乱如麻。
“老爷,人心都是肉缘由——大堂上作证是被逼的嘛,话语说得清,牛肉敬得神,他待在牢里举目无亲,不定有多绝望,您能去看他,还不知道怎么感激您呢。”
秦矗被曾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打得恰似乱网中的渊鱼,早已六神无主了,心想,我要不堵住夏从风的嘴,他一通乱咬,爪角兕的事,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