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宸宁眉目含情回视于她,引吭而歌:
“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
韵由心起,他弹的是轻松明快的吴越小调,唱起子夜吴歌的春歌来,隐隐带着佻达的味道,好似他就是那五陵年少,而她就是那秦罗敷。
他的歌喉比起格韵高绝的琴声竟毫不逊色,清空之中带着似有若无的一缕缠绵,极其勾人。
凌妆啐了一口,忽然不敢再看他含情脉脉的双眸,抬手满上了两杯酒。
望着她的娇憨明媚,想到接下来美好的日子,曲调更加热烈明快。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
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
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
他的声音本就若落月融箫,此时以唱情歌的口吻唱来,真是空前绝后的美事。
歌声飞越汤山行宫,余音袅袅,惊醒了无数的梦中人。
行宫中纷纷掌灯。
周敏儿着急穿衣,扬声道:“皇上今夜怎么有兴致抚琴高歌?”
望春从外间进来,身上棉袍的扣子还未扣好,却说:“听起来皇上心情极好,难得,娘娘要不要冲风冒寒前去看一看?”
这样的机会,对于宫中妃嫔来说,实不多见。
行宫中随驾的唯有寥寥四个妃子,哪个先赶了去,大概哪个就占了今夜的鳌头。
皇上心情好,自然能效鱼水之欢,指不定承幸的人,明日就呼啦啦涨了位分。
周敏儿这么一想,当即便嫌值夜的宫娥手慢,斥了句:“笨手笨脚的,起开,快取雪地靴来。”
她这里手忙脚乱,隔壁院子里的柔嫔夏宝笳却比她更加着急忙慌。
夏宝笳精通琴艺,比之周敏儿,当然更能听出琴歌中的缱绻缠绵之意,随着雪花缭绕而至的歌声直欲摄魂夺魄,她已成了准备好投火而亡的飞蛾,不管不顾地要往那头冲。
但是女人再着急,对容貌的上心是最原始的本能,从被窝里钻出来就去见情郎的事儿,她无论如何是不敢做的。
匆匆命宫娥掌了灯,执起画眉笔对着镜子描眉,一阵激荡的曲调传来,夏宝笳手一抖,斜斜一道眉影挑起。
宫娥忙替她拭去。
夏宝笳咬了咬唇,深深吸口气又提笔重画,还是斜了。
守在窗上相望的宫娥低声禀报:“不好了,凉妃那头已经有人出去。”
宫娥颤巍巍好心提醒:“其实娘娘素着面孔也好看!”
夏宝笳再顾不得许多,拭干净面孔,揉上面脂,红唇抿了胭脂,在袖中拢了香薰球,匆匆披上大红猩猩趈斗蓬,冲风冒寒出了芙蓉阁。
行宫中四路妃嫔半夜齐齐出动,倒是意外之事。
饶是谭端周全,他也料不到皇帝竟会有兴致半夜弹琴而且作歌,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待得他重新裹上行头出了耳房,只见到四路红灯急巴巴往山顶而去。
他叹了口气:“往日瞧着周充容稳健,到底也沉不住气。”
水全已经挨在他边上,陪着笑脸道:“也难怪娘娘们,僧多粥少的,在屋子里窝着,也须皇上记得起才是。”
谭端拧了花白的眉横了他一眼:“不用明里暗里打听柔嘉皇后的事了,明摆着入了皇上的心,若不念着你是表兄弟,咱家懒得提点你这一句,招子放亮一点。”
原本水全就是小时候跟着谭端一块儿进的宫,头先在杂役里当差,后来建了律王府,谭端求的主子将他一块儿弄了出去。
他知道表兄谭端得脸,律王府没有女主子,他也能一直横着走,听闻谭端的警告,心里不由一咯噔,对那个柔嘉皇后大大不爽快起来。
容宸宁唱了春歌和夏歌,念着秋冬之歌萧索,遂改了一阙《暗香》。
琴声清雅,歌声融融,他又自立新意,并非凌妆以往听过的曲调。
挹翠亭外雪花飞舞,凌妆坐于一堆小暖炉中间,望着面前神仙样的人,听着: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她一时迷蒙,拄着手听得入神,全不知有人已经到了亭子外。
容宸宁将一阙词弹完,这才站了起来。
亭外四女都已下了暖舆,大伙儿一道来了,胆气自然都壮了一些,尤其在看到凌妆之后,她们即使心思各异,同仇敌忾的心却都如出一辙。
凉妃郑婧与景律帝中表之亲,也曾较为熟悉,她的位分又是最高,此刻就当先走进亭子,挤出笑容曲身行礼道:“臣妾夜闻陛下作天籁之音,不知何故,特特赶来,才知是宽慰柔嘉皇后呢。”
今夜方得凌妆“回心转意”,这四个人正是容宸宁最不想看到的人,却偏生都冒了出来,心里一阵厌恶。
凉妃斜了凌妆一眼,那目光犹如她的封号,凉得碜人。
可在凌妆眼里,这却分明是张相当陌生的脸。
她不由有些莫名,努力去想这究竟是何人。
周敏儿压下心头醋意,向景律帝和凌妆同行一礼道:“拜见陛下,拜见柔嘉皇后。”
初进宫的赵修媛自然更加不敢对皇帝的不伦艳遇表示什么,低头跟着周敏儿行礼,已是芳心暗碎。
凌妆盯着这两人看,亦是一般的面生。
说话的容长脸,衣着清素,身材纤细,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虽不是一等一的颜色,看着倒也顺眼。
跟在她后头的那一位虽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