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各处月台和窗槅子上皆只蒙了极透薄的浅紫色冰绡,以防飞虫扑进,窗却都大开着,风徐徐透进冰绡灌进来,满室生凉。
一道闪电划过,新浴之后的凤和帝低头亲了亲皇后的唇,溜进了滑腻的古香缎薄被。
焦雷响过,凌妆略有些怕,缩到他怀里,“这么大的风,必定刮了许多雨水进来,郎君,真的要敞开着窗子睡?”
“是谁说喜欢‘留得枯荷听雨声’的?雨水进来最多不过打湿地面罢了,你还愁他们明日不收拾?”
隔窗听夜雨,是极有滋味的一件事,凌妆侧耳听一阵,淅淅沥沥嘈嘈切切的打在底下的荷叶芭蕉上,幽凉得能逼出人骨头缝里的诗情画意,心头刚浮上一句,紫电划破长空,照亮了云母大床旁的雕龙柱子,那龙竟似活龙活现地要飞起来,先前的一句诗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若此刻身旁的不是容汐玦,凌妆必定要惊得跳起来,然而在他的怀里,连随即滚过的雷声也变成了欢快的鼓点。
两人静听着雨声不说话,渐入好梦,一觉酣睡到天明。
然而东条街上的城隍庙边,扫街人一大早就发现了僵卧在庙旁的女尸,报了官,街头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应天府派了仵作一起过来,初步检验断为惊悸而亡,一领孤蒲卷走,不多时太阳出来,烈烈烘干了大街小巷,只余人们茶余饭后一点谈资。
***
朝廷放榜的大日子,各寓所前不时有报录的敲锣打鼓大声报喜讨赏。
贡院对面桃叶渡口关帝庙是一些贫穷士子寄寓之所。
积香厨外,一个癞痢头低着头正认真地打磨一柄劈柴刀,院门外走进一个葛布僧袍的大和尚,满脸都是笑,大声道:“张相公。恭喜!恭喜!您已经挂榜了,怎地还在这里摆弄这个?赶紧梳洗更衣,打点些盘费,准备赴鹿鸣宴去呀!”
癞痢头手一颤,磨刀石上的劈柴刀“咕咚”一声滑进下头的木水盆中,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果真么?大师傅千万莫拿这个打趣。”
“可不是真的?”和尚说着就大踏步上来拉他,“小僧一大早特特去看榜。百工进士底下,第一个名字就是相公张元清,大名下注明处州府学,附学生名籍,龙泉县举荐,丝毫不差。这等事情,若不看个仔细明白,小僧断不能来妄报的。”
张元清被拉起来,将手在敝旧的衣裳上擦了擦,赶紧讪讪退开几步。
因着这百治不愈的瘌痢头,他不知被多少人嫌弃过,红着脸道:“大师离我远些。免得传上我的……我的……”
胖和尚哈哈大笑:“有头发的怕你这个,像小僧这等没头发的秃驴,怕个什么?”
说着院子里已热闹起来,有限的几个和尚以及借宿的穷书生都到了这小院中。
众和尚推张元清去梳洗更衣。他犹犹豫豫道:“师傅们是知道的,我到京中乡亲们凑的一些盘费已告罄,还多亏你们收留,在此打磨一些用具换吃食,报录的来,报钱还无处打发,那鹿鸣宴。闻说也要不少费用,梳洗且就罢了,我……并没有再拿得出手的衣裳。”
听了他的话。就有一个书生上来道:“张年兄,若不嫌弃。小弟那里倒还有身干净的直缀,只是半新不旧,不是十分光鲜。”
读圣贤书的人本来很是瞧不上这些百工艺人,有几个书生就对此人这么明显的结好表示不屑,此时人家已是进士老爷,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三五个退在一边,袖手旁观。
张元清拱手大大作了一揖:“公子高义,元清定不敢忘。”
其余书生见他如此容易打动,倒有两个后悔的,上来一个道:“我虽也困窘,赏封报钱却还有的,一会先与张年兄垫了,快去梳洗罢。”
张元清抬起头来,目中含泪,团团一揖:“金公子、王公子大义,小弟记下了。”
和尚们赶紧推了他去梳洗,又有人贡献一顶软脚蹼头出来,待张元清换洗过后,出来戴上蹼头遮了癞痢,倒是相貌端正,颇受了一番赞誉。
张元清道:“我在此叨扰,已十分惭愧,累公子与师傅等筹措应用,更觉不该,但一时实无处措办,奉借银物,他日定然加利还上。”
关帝庙的主持和尚已出来道:“相公倒是过虑了,既在小庙作寓,就是本庙的施主,有缘之人,别说封赏报钱,接着拜恩师、会同年、许多费用,都在贫僧身上,待相公有了俸禄银子,再来还上便是,说什么利钱,可不亵渎关圣爷了?”
张元清连声称是,又和众人一起到关帝面前拜了几拜,外头已是喧嚷一片,报录的乱打进来,请进士老爷写赏单,要花红,立刻请去赴鹿鸣宴。
幸亏这贡院对面的和尚都是在行的,一应替他料理完毕,风风光光地去吃鹿鸣宴。
宴会上,其余进士基本都是穿丝着靴,百工医巫是最被看不起的,张元清不想座位倒还在比较靠前的位置,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当中,迎来了主考官。
正主考就是律王容承宁,尽管满堂莘莘学子,但与年未弱冠,fēng_liú娴雅,形容秀美的律王比起来,谁都有自惭形秽之感。
尤其是金陵之外来的学子,更料不到主考恩师是这样一位人物。
席面上大伙儿依次向考官敬酒,轮到张元清步伐怯怯上去敬的时候,律王竟起来执着他的手道:“元清大才,将来必为国之大用,小王会为你在御前举荐,记得早些到王府来。”
张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