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可信!”
宁远城城北一家酒楼的雅座里,传出了声若洪钟的嚷嚷声,声音大得连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雅座门口伺候的小二哥不禁缩脖吐舌,谁呀,又惹祖军门发飙了。
“军门,良玉实勘过战场,与那亲睹小吏之言一一验证,此运粮队以火铳及船载佛郎机炮击溃乱军,教人不能不信!”雅座中传出了左良玉的声音,让小二哥再次缩了缩脖子——原来是左都司,这位爷看起来温良敦厚,可前两天平乱时那等狠辣手段却让宁远人重新认识了他。
“昆山兄,非是俺祖某人质疑,却是你这说法太过荒谬,”雅座中,被左良玉尊称为军门的这位粗豪汉子把玩着一个酒盏笑道,“百五十人而抗数千乱兵,全胜之余尚能俘获数百?……天下如有此等强兵,置俺们辽镇于何地?……想必是那仓大使及小吏故意耸人听闻吧!”
他便是宁远乃至关外汉人耳熟能详的祖大寿祖复宇了,新鲜**刚刚出炉没几天的前锋总兵官——关宁军中最得袁督师信重的一员大将。
他家本就是宁远城大族,从他祖父祖仁到他父亲祖承训,从万历年间便在辽东军中出任高品武将,为他铺了好一条金光闪闪的仕途;刨开他祖家那数百精锐家丁不算,他本人亦是弓马娴熟、老于行伍,且有武艺更为高超的胞弟祖大乐、外甥吴三桂等人相助,宁远、宁锦两战着实立了不少功劳,这个前锋总兵官倒也是实至名归。
这次宁远兵变发生时,他恰好带领宁远城好几位武将到山海关迎接袁督,是以错过了再次建功的机会。
回城之后,因着自己以及祖家亲友的营头也有士卒从贼,所以今天特意请平叛首功的左良玉到这酒楼叙谈,了解详情。
当他听左良玉说到码头那一战,乃是从登州来的一支区区百余人的运粮队,便立下了保全仓库码头、重创乱兵并俘获数千的奇世大功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绝不相信!
这和他的身份有关:身为辽东最大军头家族的领军者,他当然要竭力维护辽西将门的利益;如若事情真如左良玉所说,一支小小的运粮队便能把数千乱兵打得找不到北——更别说这些乱兵其实就是宁远兵——那朝廷一年数百万辽饷岂不是都打了水漂?他们关宁武将练出来的数万精兵,岂不是一群废物?
祖大寿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种实情在心中想想便可以了,实在不该当着左良玉这个外人说出来,只是刚才他心情激荡,一时不察罢了。
见他说漏了嘴,他身边的吴襄赶紧弥缝道。“昆山兄,复宇之意,非是你有意编造,而是你也被那等油滑小吏蒙蔽了……天下强兵,皆在我关宁诸营,除非鞑子亲至,否则哪有百余人击溃我宁远乱兵的道理?”吴襄生怕左良玉听不明白,把“鞑子”和“宁远乱兵”几个词咬得特别重,完了又意味深长地来了句,“昆山兄之楚营。可也是我宁远十三营之一,切不可信那等虚妄之言,灭自己威风啊!”
祖大寿正自悔失言,听吴襄帮自己弥缝,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白白胖胖的妹夫,心说果然是行商出身,话说的恁般滴水不漏、四面溜光。
左良玉也是聪明人,哪能听不出吴襄这么明显的暗示,当即沉吟道,“军门之意。良玉必不致误会……只是此次平乱的报告,良玉却已呈至袁督案头,只怕……”
他话还没说完,吴襄呵呵一笑道。“此事易耳!昆山只管放心,兹事体大,袁督必当亲询,到时昆山只管……如此这般回应便可。”
左良玉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吴襄教他的说法,是虚构出宁远某个营头,奉左良玉之命保护仓库码头。那支送粮队不过协助防守而已,却被小吏们夸大其词,以致让左良玉都误会了。
左良玉早听说这吴襄打仗不行,抢功劳实在是把好手,这次他是切身体会到了——如此一来,这码头之战的首功自己便名正言顺的占上了,而那个虚构的营头,也将分润不少功劳。
只是冤了这支浴血奋战的运粮队——如此强悍的战力却给抹煞的干干净净!
他却不知道,这运粮队的主人巴不得把这功劳推到别人头上——最好让袁崇焕一点儿都不知道!
心里不忿归不忿,左良玉却立刻接受了吴襄的好意——他若是坚持己见,得罪了宁远最大的军头,还想在这宁远城待下去吗——继而顺水推舟称呼着吴襄的字道,“两环兄此言甚是,良玉必依此回复袁督……至于这奉命而行的营头,非祖大乐兄弟莫属!”
祖大寿一直在微笑听着两人的对答,此刻听得左良玉回答得如此上道,不由得神采飞扬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昆山兄真乃大丈夫也……大寿以往还未识昆山兄真性情,今日一见,感佩莫名……昆山兄只管放手去做,但有何首尾,都是俺的!……你这兄弟,俺祖大寿认下了!”
左良玉见他这般做派,心头没来由一热——须知祖家最是抱团排外,即如满桂那般高品武官,只因和祖大寿尿不到一个壶里,在宁远城中没少受排挤;如今他放话说认下自己这个兄弟,就相当于说宁远祖家接纳自己这个外人了,让他如何不开心?
雅座里的气氛顿时就活络了起来,三人觥筹交错间,不时穿插一些如何弥缝码头之战的细节,等到袁崇焕派来的亲卫到了雅座门口时,整个故事早已编得天衣无缝了。
袁崇焕派人来叫的是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