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取山庄东南角院,柱子坐在高高的院角望楼里,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山脚下夕阳照耀下的空旷原野。这是星取山庄六个暗哨的一号哨位,从现在开始到晚上20点正好轮到柱子值岗。
他的鲁密铳就搁在墙角——枪不离身是公子对护卫队的要求,更何况今天中午那些倭国足轻大摇大摆把整个山庄翻了个底朝天后,护卫队上上下下都憋了口气,觉得自己没尽到护卫的责任,让人闯进了家里来,所以大家更是格外警惕了。
下午的时候,护卫队乃至伙计们都接到了公子的命令,起航的日子要往后推,具体哪天再等通知。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益田四郎,哦不,应该是天草四郎时贞那几个倭国人了,其他人怎么想柱子不知道,不过他对公子救人的这种仗义之举暗中竖起了大拇指。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凭这四郎跟着亨克尽心尽力替他们的两名伤员医治,柱子觉得他们就该帮四郎打埋伏——陈六子且不说,这豆豆脸上的伤可也是四郎给治好的,人不能不记情!
不过柱子觉得,既然那些足轻已经被陈师爷忽悠走了,那公子就算救了四郎一命了,人情也还完了,还把他藏着家里算怎么回事儿?赶紧让他走人得了,俺们自己的生意要紧,赶紧回航呀。
就在柱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院响起了说话声,柱子转到西边一看,只见加藤纲三郎带着一大堆随从,脸色铁青地穿过前院朝大门走来。
陈尚仁略略靠后跟在他身边,不停地说着什么,隔得远柱子也听不太清楚,只听到“……反复强调加藤家……不给面子……翻得乱七八糟……”这些零乱的只言片语。
之所以是陈尚仁送加藤纲三郎出来,那是因为公子没在家——中午那帮搜捕的足轻前脚刚走,公子和刘二公子后脚就出门了,带了赵海和凌明,还有那位长崎通范正龙。至于去哪儿柱子就不知道了,公子的事儿他敢多问?
当纲三郎的车队离去时扬起的灰尘落定以后,初春的原野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地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
柱子虽然眼睛还紧盯着山脚下,可脑子里已经乱七八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一会儿想关了饷银分了红是不是该在登州寻个地方买上三五十亩上好的水田,盖房子娶媳妇;一想到娶媳妇,那个辽阳来的徐婉云真的不错,光看着就可人疼;一会儿又想干嘛要买地盖房子,看公子这手腕,指不定日后能赚多少银子呢。
想着想着,他胸口像被大锤般狠狠砸了一下——他想到了他爹,他那横死在沙滩上的爹,还想到了他娘,想到了因为没钱买药一命呜呼的可怜的娘,想到了他娘临死前还在嘟哝的那两个字:报仇!
柱子下意识看了看墙边倚着的鲁密铳,心中一个念头不可抑止的冒了出来:公子说这是世上最好的火铳,那么,如果自己带着这最好的火铳去和鞑子拼命会怎么样?
怎么着也能杀一个鞑子吧!只要能杀了一个,自己就算给爹报仇啦,日后九泉之下也有脸见他爹了!
对!报仇!
就在柱子激动地满脸通红的时候,山脚下有了动静,他立刻把那些杂念抛到了脑后,警惕地观察起来。
从山上转过来的,是一个寻常的倭国农夫,穿着一身倭国乡间常见的蓑衣,背上背着个小背篓,里面装了些竹笋蘑菇。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不过从那慢吞吞的步伐来看,这农夫年纪应该不小了。
农夫似乎完全没想到旁边安静的角院里会有人紧盯着他,悠然自得地顺着小路一直走到了角院墙下,他不敢从星取山庄的正门过,而是转上了正对着角院的一条泥泞小路继续下山。
走到半路的时候,农夫似乎脚被崴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小路旁的草地上,揉起了脚,好半天才重新起身。
柱子看得很清楚,他把一个什么东西藏在了草地上的石块下面!
然后让柱子更加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位农夫揭下了斗笠扇着风,朝着角院里的柱子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刚才藏东西的地方,似乎在对柱子说,这儿有东西给你们!
柱子眼睛都瞪圆了,隔着十来步远的农夫的脸他似乎有点印象!
直到农夫的身影消失在山脚下,柱子仍然没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倭国农夫。
不过他很快醒过神来了,对方那意思很明显是有东西要交给自己,却又不能直接上门。
想了想,柱子把前院的豆豆喊了过来,让他到刚才农夫坐下揉脚的地方取东西。
想到那位农夫的谨慎,柱子特地要求豆豆出去时,一定要装成出去玩耍的模样,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法把东西取回来。
豆豆应声去了,照着柱子教的办法把农夫留下的东西取回来后,柱子打开一看,脸色一下就变了——虽然还有几个字他不认识,可大概的意思却是清楚的。
嘱咐豆豆帮自己代岗后,柱子拿着那封只有几个字的信下了望楼,朝二门而去。
就在柱子拿着信去找陈尚仁的时候,距离星取山庄大约两里地的路上,一辆西洋式样的四轮马车正吱吱呀呀朝大门驶来。
两匹高大的西洋骏马不紧不慢地小跑前行,坐在车夫位置挥舞着长鞭的便是赵海——前夜不收真是个全才,赶大车都会——凌明坐在他旁边,细长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仔细观察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