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围炉取暖。
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是这样度过的。
可秦府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程绚然,却并没有走的意思,美名其曰:“秦伯父,秦夫人,我想死你们了。”
秦伯通跟秦夫人一身鸡皮疙瘩。
穿灰白色绣米黄茶花瓣木屐鞋的秦玄昭从前厅路过,一则临近过年了,庄子上送来了年礼单子需要过目。二则跟秦伯通汇报一下学里的事。
秦玄昭向来长话短说,呈上单子,背了两页书,提袍就走。
程绚然便追上去:“玄昭哥哥,玄昭哥哥,我想死你了。”
秦玄昭面红耳赤。
程绚然跑的飞快。
秦玄昭走的更快。袍角飞扬,扫在院中积雪上,扬起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像雾像白沙。
秦府甚大,前院后厅,走廊跨院,几十间房舍紧密相连。
秦玄昭去书房写字,程绚然便跟到书房:“玄昭哥哥,我来给你研磨吧?”
秦玄昭去偏厅喝茶,程绚然便跟到偏厅:“玄昭哥哥,我来给你冲茶吧。”
秦玄昭去花园观梅,程绚然便跟到花园:“玄昭哥哥,我来……我来陪你观梅吧。”看了一小会儿,她就急的团团转:“这梅花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我长的比梅花艳多了,玄昭哥哥觉得呢?”
这么明显的谎话也说的出来,真是可耻。
秦玄昭居高临下看了程绚然一眼,哎,还是看梅花吧。
落雪,红梅。安静淡然。
程绚然却像红蜻蜓一样在身边舞来舞去。
想赶赶不走,秦玄昭又不敢回卧房,若是回卧房睡觉,天知道程绚然会不会蹦到他床上去暖被窝呢。
他只有回到前厅。
秦伯通正跟秦夫人说林家的事。
“常录兄弟……病的重了,怕是撑不了多太久了。毕竟当年我们情同手足,我心里实在是……”
“老爷放宽心。”秦夫人冷冷一笑:“这七八年间,林常录的病时重时轻,就在前年,林家报信儿说他快咽气了,后来不知怎么的,一口气又上来了,还喘了这么久,焉知这次不是闹着玩的?”
“伯仲亲自给把的脉,错不了。”
“那……京城正盛传老爷不义……如今他病重,可不是大好时机吗?”
“夫人的意思是?”
“改日咱们去林家瞧瞧,也算尽了心意,对挽回老爷名声有帮助。”
秦伯通点了点头,她这位夫人,一向点子多,这个点子,倒也不错。
灾民一事,使得他错失良机,全因林家,若此时去林家探望,倒是好契机。
秦玄昭默默的立于廊下。
林常录病重了?那个女骗子的爹病重了?就要年下了,空气里都是爆竹的喜庆气氛,那个一穷二白的女骗子也怪可怜的。
自己跟她没关系了,她可怜不可怜与自己有何关系呢。
秦玄昭理理袍角,抖抖上头的雪,手冰凉。
程绚然咧嘴笑道:“我闲着无事,不如我跟你们一同去林家,我想死林常录了……哦是了,我不认识什么林常录。”
全京城,也就数程绚然的脸刀枪不入了。
程绚然见没人理她,便撇嘴:“不就是生病嘛,谁都会生病,有什么大惊小怪。”
灯火朗朗。
下人们有条不紊的或端茶或洒扫。
一个穿黄衣的下人来到程绚然面前:“小姐,老爷病了。”
京城人多,生病也争先恐后的。
“什么,我爹病了?”程绚然二话不说,甚至顾不得她的玄昭哥哥了,跟着家丁就往回赶:“我爹怎么了?是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周?”
终于送走程绚然,秦家人也算出了口气。
秦玄昭要回房去,却被秦伯通叫住。
去林家,当然少不得秦玄昭。
秦玄昭似乎不大乐意:“爹,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理会这些俗事。”
“怎么,不理会俗事,你要升仙哪?”秦伯通搓搓手道:“此事事关爹的名声跟前途,必须都去,一个也不能少。你准备些合适的礼,要拿的出手的,别让外人笑话。”
秦夫人忙推着秦玄昭出去,一面对秦伯通道:“老爷,你也知道,咱们玄昭虽冷言冷面的,可最听老爷的话,去林府的事,他知道轻重的。老爷不必生气。”
要去林家探望。
不能两手空空,要有所表示,还不能让别人笑话。
书童小非递上来一把镶嵌黑珍珠的宝剑,说是京里人送的,值不少银子,秦玄昭摇摇头,去看病人,拿把宝剑算什么回事?病人不死,给他补上一刀?
小非又捧出青釉芷兰花瓶一对,这对花瓶是祖上传下来的,少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釉色明亮,芷兰生动,是难得的珍品。
秦玄昭却摇摇头,去探望病人,又不是去鉴宝,腰里别两个花瓶怎么回事?
书童小非只得把花瓶捧回去,秦玄昭叫住他,亲自接了花瓶,拿白色手帕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花瓶上针尖大的一点灰尘。
顺带的,见小非嘴角有一粒小米,也帮他揩去,又交待他:“书房里程小姐坐过的那把楠木椅,要细心擦一擦。”
小非点点头。
府里谁人不知,秦玄昭素来爱干净,一应东西要求一丝不乱,一尘不染,诸如,垃圾桶不能有垃圾,挂钩不能挂东西,桌上不能放东西,床上不能躺人。
天还未亮,秦玄昭就被一阵药味儿弄醒了。
雪的味道,是极纯净的,加上些药味,就呛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