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杜甫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水,双目迷蒙看着王源开口道:“王小兄是听到春选之事无人得中的消息才来探访安慰我的吧。”
王源轻轻点头道:“确实如此,梨花诗会一别,我自己也遇到了不少事情,所以虽想来拜见杜兄,可惜身不由己。今日上午,我听到了逸才选拔之事,想起杜兄也在选拔之中,这才赶忙来探望杜兄。”
杜甫微笑道:“多谢你了,在长安城,唯有你还记得我杜甫,你是来探望我的第一人。”
王源道:“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以杜兄之才,怎会屡试不第?李林甫主持这次春选必有猫腻,老贼妒贤嫉能,自己不通诗文,也不让才能之人入仕,我闻之甚是气愤。”
杜甫轻叹一声道:“哎,杜某已经心灰意冷了,本怀一腔报国之志,无奈报国无门。王小兄也看得出我现在的落魄模样,可怜我妻儿跟着我连温饱都难足,我实在愧疚不已。”
王源举起酒碗道:“杜兄莫要灰心,人生际遇殊难预料未必便没有机会了。”
杜甫凄凉一笑,喝了半碗酒,口中吟道:“圣朝优贤良,草泽无遗族。人生各有命,在余胡不淑。一生但区区,五十无寸禄。衰落当捐弃,贫贱招谤讟。”
王源微笑道:“这是杜兄新作么?看来确实是悲愤难当,心境凄凉啊。”
杜甫呵呵笑道:“是啊,心境确实很低落了,李林甫一句‘野无遗贤’,我们这数千人便全部要打道回府了。前途渺渺,我实不知将来如何。”
王源道:“杜兄有何打算?”
杜甫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在长安我或许还有些诗名,也许再找机会投卷,或许卖文写字,或许便携妻儿离开长安城回乡务农罢了。总之,我现在毫无方向,也不知该怎么办。”
王源道:“杜兄,你且留在京城,我给你想想办法。”
杜甫笑道:“王小兄是要将我引荐给李适之么?那还是算了吧,我曾在梨花诗会上位李林甫效力,李适之岂会容我。我知道李适之的为人,他器量不大,我还是不去自讨没趣了,也免得你被他训斥。”
王源笑道:“我早已不在李适之府中了,梨花诗会之后我便离开左相府了。”
杜甫讶异道:“怎么?李适之不是对你挺好么?”
王源笑道:“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跟杜兄说。不瞒杜兄,我今日刚刚得到陛下的召见,陛下已经拟制召我入翰林院做学士了。”
杜甫一惊,差点打翻了酒碗,愕然道:“真有此事?”
王源点头道:“我不是要跟杜兄面前显摆,但事实确实如此,所以我刚才说,人的际遇难以想象。之前我和杜兄一样,还在苦苦的寻觅,转瞬间机会便来了。”
杜甫喜道:“恭喜恭喜啊,我哪有丝毫嫉妒之心,真心的为你感到高兴,起码能让天下士人看到还有晋身朝堂的机会。也难怪,你诗才远胜于我,能有今日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离开了李适之府,又那来机会得到陛下的召见,而且授予翰林学士之职?”
王源道:“是得杨钊举荐,所以才有机会。”
杜甫皱眉道:“杨钊?贵妃的堂兄,户部度支郎杨钊么?”
王源道:“就是他。”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和李林甫沆瀣一气么?你梨花诗会上让李林甫失败,他很生气,怎会同意杨钊举荐你?”
王源笑道:“这便是微妙之处了,还是说来话长,但此中之事着实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今日也不多说了。我今日来拜见杜兄,便是想知道杜兄现状如何。若杜兄自己有门路的话,我也不多嘴了,若杜兄暂时没什么门路,我建议杜兄留在京城寻觅机会,我这里也会替你想办法。通过科考之途怕是没机会了,要想进身,须得另辟蹊径,否则真的没什么希望。”
杜甫道:“王小兄原来是可怜我来了,我看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想办法的,实在不成,便带着妻小离开京城了,我也心灰意冷了。再说了,你要帮我,肯定也是要借杨家之势。我却对杨家没什么好感。杨家姐妹骄奢淫.逸,仗着裙带之势上位,正是我最不满的一类人,我岂会受他们恩惠?”
王源微笑道:“杜兄,你自尊心强我是知道的,但你可别忘了你的报负,你是想为天下老百姓做些事情的,回家种地可没法为百姓谋福。”
杜甫摇头苦笑道:“我自身都难保了,还谈什么报负。”
王源正色道:“你切莫这么想,否则满腹诗书岂非白读了。再说了,远的不说,就说嫂夫人和两个孩儿,我唐突说一句,你就算没有造福天下之心,难道也丝毫不想让嫂夫人和两个孩儿今后的日子过得好些么?你忍心让他们永远跟着你颠沛流离的受苦么?我若是你,我便绝不会这么无情。”
杜甫默默喝酒,沉默不语。
王源道:“我一直认为,我大唐的读书人都是好高骛远,譬如你我,心中都觉得要干一番大事业,却不能静下心来踏实做事。荀子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读书人虽要怀报国造福百姓之志,但也要首先放下高傲一步步的实现。譬如先让自己的生活无忧,先惠及身边之人,再一步步的想后面的事情,甚至有时候为此要牺牲自尊,因为你是要为了最终的目标的实现,若过于斤斤计较,在如今的大唐,怕是要处处碰壁了,更别提你心中的所谓报负了。”
杜甫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