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带着满腹惆怅,纷纷告辞,唯独张四维留在了最后,杨博注意到他满脸愁云,若有所思。
“子维,老夫见你似乎有话说。”
张四维垂手侍立,“虞坡公,我有些担忧。”
“忧什么?”
“我觉得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巨大的阴谋,把咱们统统算计进去的阴谋!”张四维悲声道:“从最初养羊,发展毛纺,一直到今天海外订单突然消失,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我觉得咱们的处境不好,非常不好!”
会是一个阴谋吗?
杨博不免有些迷离,从最初唐毅提到开边贸易,发展毛纺,然后双方合作越来越深,前后跨度,差不多十年之功。
那时候唐毅才二十出头,不折不扣的小字辈,双方之间也没有利害冲突,他那时候就心思那么歹毒,设想那么长远,要置晋商于死地?
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可是最近的事情又让人疑惑不解,市舶司出问题,唐毅这个创始人一定早就嗅到了风声,那他还引诱晋商和藩王签订合同,接下了五千多万亩田产的大饼,这就很值得推敲。
要真是他一步一步,设下的圈套,这个人该有多可怕啊!
杨博想了想,都不寒而栗。
“子维,老夫去求唐毅,正是想看看他的底细,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不过无论如何,咱们两百年的基业,区区风波,还不在话下。你是大家伙的希望,一定要沉住气,不要和唐毅冲突,再有,要赶快给你爹他们写信,弄清楚咱们的家底儿如何,能不能撑得过去?”
张四维点头,他告辞离去,出了天官府,他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杨博何许人啊,天下三杰硕果仅存的一位!
以往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不都是从容应对,从嘉靖到隆庆,一次次的政潮,哪怕是严嵩和徐阶倒台,晋党就安然无恙,还吃肉喝汤,发展壮大。
杨博从来都是不慌不忙,有一肚子的主意。
可这一次他说了什么?去试探唐毅,那家伙早就修成精了,杨博未必拿得下来。至于盘点家底儿,应付危局,这还用杨博说么?
他说了,只能代表老头子没有办法,糊弄事而已。
纵横天下几十年的杨博老竟然没办法了,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彻骨寒凉啊!
张四维带着满肚子的疑惑,急匆匆回到了家中,赶快把自己的担忧告诉父亲和叔叔,张家的难到了。
……
内阁财政会议,连着开了三天,还是没有一个头绪,究竟外贸骤降,会影响多大,朝廷诸公,莫衷一是。
唐毅只能派遣方逢时,加上诸大受和陶大临,立刻率领一个调查团,前往东南,去探查情况,并且要求用八百里加急,随时禀报消息。
其他几位阁老,包括六部九卿,一时间都束手无策,只能等着调查的结果。
唐毅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内阁回来,马车刚到了门口,另一面就有一驾马车等着他。
“元辅,老朽等候多时了。”
“是虞坡公!”
唐毅连忙从马车上下来,亲手搀扶杨博,“您老来了,何必在外面等着啊!”
“呵呵,不碍的,老夫知道元辅公务繁忙,多等一会儿,没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啊,时间就没什么意义了。”
唐毅忙说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朝廷多事之秋,还要仰仗虞坡公帮着晚生渡过难关,您快点请进。”
唐毅客客气气,把杨博让到了客厅,推开了下人,亲手给杨博奉茶,礼数之周全,让杨博都惊叹,这是自己来求他了,还是他要求自己啊!
“元辅,不要折煞老夫了,咱们十年的交情,我也不瞒着,眼下呢绒刚刚织出来,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大家伙的心里头都不太安宁,这不,让老夫过来,想要讨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应付?”
杨博语气诚恳,仿佛真心求教,可是眼神却不时从唐毅身上扫过,想要看看有什么破绽没有。
唐毅反倒是一脸的惭愧,“虞坡公,说起来都怪我大意了,三年前帮着吕宋复国,就得罪了西班牙,我本来以为西夷小国,利字当头,他们在东方拼不过大明,只能摸摸鼻子认倒霉,生意还要做,毕竟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互通有无吗!可是最近才得到消息,西夷那边也出了状况,西班牙盛极一时,然则还有几个夷国,一个叫英国,一个叫尼德兰,海上的力量快速增加,西班牙为了对付他们,不得不把大量的财政收入,用在军费上面。加上和我们的仇口,限制大明货物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东南做惯了顺风贸易,十多年间,我们的商人盲目扩张,而且光知道生产,却没有大力投资航运,没有多多建造船只,打通航路,掌握自己的船队,失了先机。”
唐毅长叹一声,“我当初以为俺答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才集中十万大军,灭了俺答。倘若在两年之前,我们就能备战南洋,把人力和财力用在开疆拓土,扩充市场上面,或许不至于有今天的局面,虞坡公,晚生犯了大错啊!”
听着唐毅的自责,杨博却是不以为然,谁不是事后诸葛亮,唐毅当初对俺答用兵,那是杨博也赞同的。
哪怕倭寇全盛之时,大明君臣最担心的还是北方的强敌,没有办法,这是几千年来的历史,都刻在了骨髓里。两年前要是谁说西夷不和咱们做生意,产生的危害比起俺答还严重,所以咱们要不管俺答,全力南下,只会被人骂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