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半开的嘴唇定格,旁边的贵族未成形的笑容凝在脸上,宫廷艺人头上飞起的飘带卡在半空中,被人失手碰落的酒杯在落地前一秒停滞,酒液悬挂在地毯的上方。整个空间的其他一切淡去,变成了苍白的背景画,只剩下两个神眷者遥遥相望。
谁?安叙想,苏利文家的人?
另一个神眷者低笑起来,仿佛听见了她的心音。
“苏利文?”他笑着摇头,“制造出我们凡人之躯的只是工匠而已,我所说的血缘,是更伟大的东西啊。”
安叙发现诺亚的嘴唇没有动,他的声音仿佛直接进入了脑中。她想要站起来,却完全无法动弹,而诺亚旁若无人地起身,穿过他们之间的长桌与人群,被穿透的一切都虚幻如泡影。他站在安叙面前,伸出手,手指在距离安叙胸口几厘米处停下。
诺亚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毛,视线上移,与安叙对视。安叙热切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大号烤鸭,眼中全是食欲,不见一点恐惧或服从。
不同于上一次下意识感到亲近,如今的安叙已经不再受他影响了。
“原来如此,”诺亚失笑,“虽然比想象中长得慢,但也没慢得不可救药。既然如此,就送你一份大礼吧。”
安叙对看到的一切半点不惊讶,梦不合逻辑才是常态。她无心听面前的家伙唧唧歪歪,一门心思用意志力让自己动起来,好扑过去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一番努力下,安叙觉得自己的手指动了动,然而就在此时,周围苍白的图卷向她收拢过来,如同一个大茧,把她紧紧团在里面。
大殿里的一切恢复了色彩,冻结的声音也重新流动起来。一只银杯摔落在地,咕噜噜滚远了,鲜红的葡萄酒浸湿了仆人的裙摆。此时宫廷诗人唱出一个高高的颤音,正唱到神的化身牺牲自己拯救世人,系着长长飘带的艺人姿态优美地倒下,伴舞者将他扶起,以示英雄从血肉中诞生。贵族们脸上的笑容此起彼伏,开合不断的嘴像某些海洋生物的排气孔。诺亚对着旁边那位贵族微笑,余光看见对面的少女倒伏在桌上。
明晚,收下那份大礼吧。年长的神眷者想,至于是否能活着消化这份礼物,就看你的器量了。
迦勒被突然昏睡过去的苏利文小姐吓了一跳,他无法把对方叫醒,只得借口喝醉离场。马车将他们送到在乌尔堡的落脚点,女仆长弗洛拉急忙前来照顾,却发现安滴酒未沾。这位出门时还好好的少女紧闭双眼,深陷于一个拍打都无法叫醒的梦中。
“明晚就是授爵仪式了!”弗洛拉急道,“如果明晚还不能醒来,那该如何是好?”
“晶核,”站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苦修士莉迪亚忽然说,“去找晶核来。”
在安叙的手下人到处收集晶核的时候,克里斯正忙于送信。
第二夜的晚宴克里斯没有去王宫,他需要为罗纳德亲王送几封信。他小心谨慎地穿过被皇家卫队封锁的地段,把信塞进某些秘密的地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因为,那是召集“谋逆者”的号角。
罗纳德亲王没有和克里斯说过信的内容,克里斯当然也没有拆开看过。但在感到风雨欲来时,疾风骑士团的支团长试着读过几次上司的心,那些模糊的情绪和画面足以告诉克里斯,亲王心中充斥着什么样的野心。
他看到罗纳德亲王头戴王冠,手持权杖,坐在金色的王座之上。
罗纳德亲王带上精兵的目的可不像他说的一样只为了自保,无论国王想要铲除他的企图是真是假,他都打算在这一次盛典上谋反。带上的骑士团,联系的贵族支持者,大概还加上教廷的力量,胜负大概在五五之分。
亲王并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克里斯猜测他还有制胜之法,只是自己还没资格知道。无论如何,克里斯会拥护他。
理查二世虽然有着效仿订立“圣约”的理查一世的志向,也有着相似的强大魄力,却没有理查一世的才华和容人之量。他登基以来,尽力恢复中古之风,推崇贵族之血和alpha的身份,近臣之中全是贵族alpa都不得宠信。这一趋势随着理查二世的地位日益稳固,正由乌尔堡向整个亚默南扩散。
克里斯拉紧了斗篷,看着阴影中衣衫褴褛、不知死活的人们,心下恻然。
乌尔堡当然不可能没有一个穷人,哪怕亚默南所有的有钱贵族都在这里定居,也无法填满这座大得毫无必要的城池。在国王大婚期间,有碍观瞻又来不及修葺的街区被封锁,穿不起华服的平民被勒令闭门不出,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则被驱赶到城外的垃圾场中自生自灭。
尽管罗纳德亲王思虑众多,亲近教会,还经常口不对心,但至少他在自己的领地中愿意重用非alpha和非贵族,也比理查二世仁慈许多。为此,克里斯做好了成为谋逆者的准备。
也因此,他不能与安相认。
克里斯想起了昨天,安从人群中嗖地窜出来,中途撞歪一个端托盘的侍者,还差点在一个oa的裙摆上绊倒,相当引人侧目。她长高了很多,也结实健康了很多,四年时光让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女长成了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成年人,这个成年人丝毫不顾别人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冲向他。
安的气味不像大部分alpha那样极具侵略性,她闻起来像一个湖,不是那种平静如镜的蓝色观赏湖,而是在荒野中自然生长的湖泊。那里有无数水鸟栖息,水上长着郁郁葱葱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