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颜轻声说:“温太傅执教迄今为止五年,温太傅打你,你总共用了药油18瓶,他打断了四根戒尺,打了你一千一百多次。东西我都收着,事我都记着呢。我爹身为臣子,以下犯上,实属大不敬,我虽然是他女儿,也明白帮理不帮亲的道理。”
张微有些不好意思,呐呐的说:“你……记着这些干什么。”
温清颜红了脸:“我本想……他再不同意你我的婚事,就把药油瓶子和打断的戒尺都拿出来,让他看看自己有多过分。”
张微脸上冷了冷,缓缓道:“嗯……到底是孤御下不严,放纵生出祸患。”
他从挨打之后到现在一直想着的,不是温丞相,也不是温清颜,而是自己的父亲。是秦国的君王、张缤陛下。他一直在想父亲和母亲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温暖的令人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酸涩的瞬间。
他想知道,娘听说我挨打了,一定会来看我,会抱着我哭。我可以跟她说其实打的不重,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爹爹身上有不少伤疤,都很吓人呢。
可是他等了很久,等了很久很久,先是略带期待的看着门口,过了很长时间,看着军医们摞起厚厚的沾血棉布——
心里忽然非常非常堵塞,就好像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就好像自己被娘亲抛弃了。
又想起陛下拂袖而去的时候……张微咬着被角,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清楚的明白过,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孝子了,已经八岁了,在不久之后就要监国……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感觉?那是不是说,以后再也不能在娘亲怀里撒娇,不能再好脾气的对待冒犯自己的人?
爹爹一次又一次的暗示…那些话是不是暗示我应该自己为自己找回尊严?
我是不是很笨,我一点都没有弄懂爹爹的意思,他很失望?
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被温丞相打了之后,跑去找爹爹抱怨,爹爹和娘亲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不,不要这样。
千万不要这样。
我会做好一个太子,像历史上那些贤德而孝顺的太子一样,我不会再任性胡闹了……
我可以放弃我想要的一切,即使是温清颜……
他咬着被角哭,我最想要的爹爹和娘亲对我满意。我不会再像个不懂事的孝子一样,不管不顾的想要自己喜欢的人。
(方依土的孝子们看着一起哭成球。他们虽然对祖父母不甚了解,却也无数次的被拉去祠堂祭祖,看到那两位威武潇洒的武林人物。
他们知道的最多的,就是方依土发疯的爱着她的父母。她在十岁左右失去了父母,之后……她并没有时常提起自己的父母,可是各地的庙宇、那些滚落的人头、零星的几句话,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原先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直到方落刺杀方帝姬,方帝姬自焚于边关娘娘庙内,他们才理解。)
温清颜心中有些惶恐,她还站着窗口,刚刚进来一说话,被他一吓没敢靠近床边。她这些年虽然常在宫中走动,和太子关系甚好,从来都是被张微宠着爱着,一天到晚都是笑眯眯的,这些年从没见过太子沉下来来发脾气,更别提是现在这样冷冷淡淡的对自己说话。
况且……张微的语气好奇怪,他的用词也好奇怪。他从来不在我面前称孤道寡,他生气了?
他……他生我的气了?可我什么错事都没做,我一直在劝我爹爹。
温清颜心中烦躁,摘掉了头上的黑头巾——面罩刚刚在哭的时候就摘掉了。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点,欠身看着张微的表情,这才在昏黄的烛光下,看出来他眼圈微红,脸上白的像鬼。
头几年她还在母亲的提点下,跟太子遵照礼制说话,说什么‘殿下’‘清颜’‘陛下圣恩’‘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太子死皮赖脸的挨挨蹭蹭外加送好吃的、还总是笑嘻嘻的说‘你~我~咱俩~’,现在太子忽然自称‘孤王’,温清颜反倒不会说话了。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些,左手攥着右手,有些怯怯的说:“殿下……您……那个……我”她刚哭了半天,现在被张微一下,又低头垂泪,小心翼翼的凑到近前,温柔又自责的跪在拔步床边的脚踏上,轻轻伸手碰了碰张微惨白的脸:“张微,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人活一世是有责任,但要晓事。自己一生幸福要自己做主,什么从父从夫的话都不用听,只要不害人,拒自己乐呵。”
张微有些狐疑的看着她,目光有些冷淡:“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那把刀上。
那把刀莫名的让他觉得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温清颜附身在他湿冷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凑近了才看见他的眼睛都已哭肿,屋中的烛光实在是太暗了。张微也在这时才看见,温清颜满面泪痕,似乎已经哭了很久,那双湿漉漉的满是自责的眼睛,让他那颗冰冷而颤抖的心感到了一丝奇怪的酸涩和触动。
温清颜轻声说:“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等殿下冠礼之后,我们就……嗯。”
张微狐疑的注视着她,良久,冰冷的缓缓道:“为什么?你在窗外听到了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想要保护你的父亲吗温姑娘,你一直都说要顾及父亲的意思、劝我不要和温卿闹僵。现在这是,赔罪?你担心我会加害你父亲吗?温姑娘,你以为孤和温卿之间的矛盾,仅仅因为你吗?”
事分轻重缓急。最重要的,是我父母是否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