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风衣,笔直立在花坛下方的一级台阶上。四周昏暗,模糊了风衣的颜色,也模糊了他的表情。习萌只看到,他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像一棵沉默的树。
她喊一声后得不到回应,便木木地闭了嘴。
她和他相顾无言。
那双记忆中本就黑淳淳的眼睛明亮而夺目,寸步不离地盯着她。那目光压在她正遭受冷风侵略的脸上,被泪水席卷过的皮肤越发感到僵麻。
喂,再不说话,看她可就要收费了!
“你……”
“现在几点?”他问。
太久没听见他的声音,风卷着这四个字吹进她的耳朵,恍恍惚惚地竟意外觉得里面裹挟着一丝温柔。
“……啊?”她不明所以,看看手表,于暗淡的光线下费力地辨认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十点吧。”
“十点。”他看着她,不惊不讶,语调依旧平静无波,甚至谈不上是问句,“那你在做什么。”
“……”她眼睛微鼓,答不上来。
她能说她在哭么?呜呜呜,不能!
习萌那点贫瘠的羞耻感很坚决地在心里摇了头。
她不说话,继续和他干瞪眼。
哭过后鼻子不通,她一直在努力保持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然后猝不及防的便是一个响嗝。
嗝——
她连忙捂嘴。
掌心包裹嘴巴和鼻尖,只露出挺翘的鼻梁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此刻迷瞪瞪看着他,水光流转,亮亮的,闪闪的。
“还在住校?”他终于在半晌的沉默后打开话匣。
习萌依旧不明就里,捂着嘴巴,点点头。
“今晚去哪儿?”他又问。
“学校啊。”她感到莫名其妙,当然是回学校。
难道是太久未见,已经跟不上这位祖宗神奇的思维了?
不不不,她好像从未跟上过……
显然,这位祖宗也并不指望她能跟上,连一个短暂的缓冲时间都没有,就听见他淡漠的语调:“不早了,我送你。”
呃……
请恕她实在反应不过来,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地点遇见他,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样匪夷所思。
她继续愣神,他已潇洒转身,“跟上。”
“……哦。”
她起身,亦步亦趋地跟他身后。
下过台阶便是人行道。莫迟行至一辆黑色轿车前,车灯闪了闪,他绕过车头,拉开主驾驶车门。可他并未立即坐进驾驶室,而是回头,目光寻向她。
习萌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车就停在马路旁边。可是这里明显是禁止停车的,他胆子可真大呀,不怕被贴罚单么?
啊……
脑子里灵光一闪,人家自己开公司的,有钱,任性!
“上车。”莫迟见她始终保持捂嘴的姿势,眉间一拧。
呀呀呀,肯定是等得不耐烦了。
习萌连忙上前,准备飞速坐进后排,以防他下一秒情绪扩增。
可,指尖刚触到门把手,就听见他略微压低的嗓音:“坐到前面来。”
“唔,我觉得坐在后面就挺好的。”视线越过车顶,她无辜地看着他。
莫迟一个冷冽的眼神扫来。
“哦……好吧好吧,你的地盘你做主。”她认栽。
乍看这辆车和记忆里的那辆仿若无异,等习萌真正坐进去,就清楚感觉到里外的不同了。大概是同为纯黑的缘故,使她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同一辆,然而事实却是,完全不一样,这辆明显档次提高了不止一层。
一坐稳,她便急忙寻找到纸巾盒,左手捂嘴,右手够纸巾盒的时候,需要身体斜侧,尽可能多地伸长手臂。
如果不是坐进车里之前就已经口鼻遮掩,很容易让人误会,此番举动的诱因是车内气味难闻。
习萌好不容易摸到纸巾,手臂一动,抽出两张,却倏地斜眼撞见莫迟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车已发动,他却并未驾车驶离,而是正不冷不热地望着她。
她愣一秒,手缩回来,正襟危坐地稍稍侧开左手,挡住莫迟的视线,右手捏着纸巾挤-进去擦鼻涕,低着头,瓮声瓮气:“那什么……莫老师,我借你两张纸巾用用哈。”
借……
莫迟嗤笑了一声。
那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极为真切,习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就两张纸巾么,至于么。
车子稳步上路,习萌憋着口气,再加上心情本就郁闷,安安静静地充当摆设,一句不吭。
其实她是应该感谢他的,如果不是他友好相送,她赶不上末班地铁,也赶不上门禁。
不知怎么就想到这里,她主动打破沉寂,开口道:“莫老师,谢谢你送我回学校。”
“不用谢,顺路而已。”
声音冷淡,不过习萌早已适应。
顺路……她突然想起她工作的地点刚好处于政务区,没记错的话,他公司所在的那栋写字楼就在几公里内,那么,他应该是刚下班吧?
她无目的地顺嘴问:“哦,莫老师,你是回家么?你家在哪儿啊?”
“与你无关。”
“……”呵呵。
车子静静行驶,暖气充盈的车厢内再次陷入不尴不尬的沉默中。
没有手机,习萌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可一想到那五百块钱,心情就微微地凝固了。
好想好想睡一觉,睡着了什么都不用想,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道路两旁的路灯在车窗闪过,玻璃上映着她愁绪凝结的苦瓜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