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唐宝如一个人在灯前练字,许宁进了来,身上带了些酒气。..
唐宝如并不理他,许宁却笑道:“练字呢?
唐宝如冷笑了声:“做完你的孝子了?这样晚才进来,想是住下了吧?没准还要多留几日,不然怎么放心宝贝儿子呢。”
许宁沉默了一下道:“你倒是了解他们。”
唐宝如嘲道:“有个孝子相公,我怎能不殚精竭虑摸清楚公婆的喜好呢?想来你大嫂一个人留在村子里,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农活,也是辛苦,不过不必伺候你家人,兴许她倒是轻松了。”
许宁道:“三弟其实不是制香和做生意的料,如今人也大了,教不会什么东西,我想着带在身边让他学些人情世故迎来送往……其实人愚鲁有愚鲁的好处,平平安安便是福了。”
唐宝如嘲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稀里糊涂过日子有稀里糊涂过日子的乐子,像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许宁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无子曾是他们夫妻俩长久以来的忌讳,没想到唐宝如居然也毫不忌讳地说这首诗……想来,前世的那些伤痛,她真的能平淡地看待了,他点了点头道:“然而我仍愿为玉碎,不为瓦全。”
唐宝如呵呵了一声,她这只燕雀着实理解不了许宁那鸿鹄之志,许宁转了话题道:“我安排的前头的两间房给他们住下了,大概还会在这儿住几天才回去,他们无事不会往后头来,我娘大概会进来看看,不过她知道自己身份,不会给你难堪的。”
唐宝如道:“放心吧,我如今哪里还介意她,又不是从前什么都要碍着你怕你不高兴……”
许宁忽然沉默了许久,唐宝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讲究了,不由描补道:“其实吧,她算得上是个很不错的娘,凡事都能为儿子打点,并没什么大错,只是心忒偏了些……”
许宁终于觉得不能指望这媳妇儿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今儿那百灵百巧的伶俐话儿简直像是过路神附体,便岔开话题:“今儿多劳你解围,这些天还要劳烦你多担待,少不得要投桃报李,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和我提,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唐宝如心一动,想着也犯不着和他客气,便难得地和他有商有量道:“我觉得吧,你今科必是要中的,到时候会试也是一路捷报,这香铺子离了你,只怕也开不长久,我爹那病你也知道的,得静静养着,不能劳神动气的,又要长期补养吃药的,我如今想着还是得给家里想个长久些的进项。”
许宁笑了下,其实知道唐宝如的意思是老娘跟你和离后,不能指望你的钱,得给家里想个生财的法子。其实这些天她又是弄族里的兄弟来卖小食,又是下了死命的学算数,自是有想头的,他也不揭穿,只笑道:“这你担忧什么,这里就在念恩寺下,就算不卖我做的香,卖别的香,生意也不会差到哪里,不过你若是想要长久些的进项,我记得你从前也会做些纸笺的,当然不是那些普通的纸张,我说的是金凤笺、玉叶笺、岩苔笺、莲花绿笺、桃花笺这几样,又好做,又别致,做的时候再调些香粉进去,更是精致,仕女们都好用这些,论张卖的,合起来算,其实利也不少……”
唐宝如眼睛已是亮了起来,这做纸还是从前她刚到京里,什么都不懂,同僚夫人来往应对接待,一窍不通,然而京里官多,分外讲究,不知高低不知礼节,一不小心便要得罪了人,两夫妻都有些着急,当时宋晓菡随兄来访,知道许宁发愁,便给了个主意,请个熟悉世家礼仪的女子来教唐宝如。许宁也初来乍到,不知人,宋晓菡便荐了个教坊里的秦娘子,说原是这京里的国公府出身的大家小姐,可惜父兄获罪没入了教坊,一应礼仪都是娴知的,因是教坊籍,年纪也大了,身价低,不拿架子,价钱也相宜。
当时许宁和唐宝如才进京,手里拮据,自然是感激不尽,待那秦娘子来,果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礼仪来往胸有成竹,又对这京里的众多世家都十分了解,更详知那些背景,一一说与他们听,果然让他们很快就上了手,然而没多久,许夫人请教坊女子教导礼仪这事却传了出去,被传为笑谈。
她也是许久以后才知道自己成为贵族夫人圈里的笑柄,才恍然大悟为何每次自己行礼也好,倒茶也好,都有夫人们心神领会地传递眼神,掩口微笑。
她和宋晓菡结仇,便是从这一事起,她从未知道人之恶意可以如此直白而恶毒,明明向来无仇无怨,却可以毫不留情。
不过对那秦娘子,她却生不出一丝恨来,那秦娘子年近四旬,徐娘半老,却优雅从容,才华横溢,有些人出身高贵却行事下流,有些人虽深陷污泥却仍清标秀骨,这制纸便是那秦娘子教与她的,说是个风雅之道,原意也是让她能有个一技之长打入贵族夫人的圈子。她从秦娘子那儿学得甚多,受用一辈子,从未轻贱过她,便是许宁也对她的才华颇为赞许,即便后来因此事受到讥笑,也并没有就此辞退,反而在做了丞相后,使了钱,动了些干系替她除了籍,还送她盘缠助她往蜀地投靠外家去了。
也不知如今秦娘子如何了,她微微有些出神,许宁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明年去京里会试,我们便可早些请秦娘子了,不过要除籍,还是要等我高中得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