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这辈子的苦乐哀恨,终是得了了。”
叔子钰残碎的魂魄终于离开了这具修修补补得不能再修补了的躯壳,忽而感到一阵轻松。他魂魄的模样,同当初的小影子一般,是个漂亮爽利又很和善的小少年。
九明媚拧了拧眉头,双唇翕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叔子钰竭力支撑,让魂魄的碎片先别慌着飘走,好容易凑成个满是裂痕的人形,便“扑通”一下朝她跪了下来。
“子钰何其有幸,结识了九姑娘,得了您的照拂。我怕是没指望等所谓的下辈子了,却不想这辈子留下任何遗憾。”叔子钰说着,便郑重其事地磕了仨响头,又抬头道,“有些话,若不说,我便是死了,也是夙夜难安。”
“什么话?”
叔子钰望着她,神情温柔,眸中尽是不舍:“您现今毕竟是人身,夜里睡觉,记得盖被子。少吃些瓜果,尤其是葡萄,凉食积得多了,当心胃里再不舒服。苦闷难受的时候,莫要总是窝在被褥子里不说话,哪怕是寻个东西出出气儿也行……”
将要魂飞魄散的凡人,都是这般絮叨的么?
九明媚听着这絮叨,怎么就没听得够呢?
她照拂他,其实连他的身份和仇怨都没怎么弄明白过,也从未将他当做叔歜族人看待,连叔猎同狍鸮之事,更是刻意瞒了他。从头至尾,她不过图了他魂魄里的仙灵罢了!他真是个……是个……蠢人!
叔子钰的魂魄渐渐便得透明,唇角却含了丝释然的笑意:“您有您要做的大事,无需再为我的死费心了。九姑娘,我……”
星星点点的魂魄,化入稀薄的空气中,同蔚蓝的天幕融为一处。
太子府毁了,蓝天尤在;
太子残了,蓝天尤在;
哪怕是国破了家亡了,蓝天依旧俯视着芸芸苍生……
九明媚凝望了那蓝得不掺一丝杂质的天幕,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忽地又低了脑袋。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随心而定,自由无匹。她尊重他的选择,哪怕他选择的,是死亡。
好吧……九明媚挠了挠耳朵,收徒大计又掰了……
风亿琅看着叔子钰消失的方向,突然怔住了,怔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一只蜻蜓从远处飞过来,悄悄地落在小溪旁的草丛里,不一会儿,见四下无人,这才大着胆子,勾起小尾巴在水面上点了点。
水面上荡漾起啦细小的波纹,那波纹好似叔子钰小小的掌纹。他还记得收留小钰的头一个夏天,他们住在岐国北境的一处安逸的宅院里,那儿草木茂盛,池塘漂亮,总有许多蜻蜓飞来飞去。
风亿琅是岐国的太子,自小严谨威仪惯了的,待人做事总也如此。大哥二哥习惯了,自然不在意,可小钰是孤儿,性子又弱,总是低着脑袋懦懦地,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所以,尽管小钰很喜欢蜻蜓,却不敢去捕捉,生怕自己的行为不合规矩,惹人烦厌。
风亿琅瞧出了这孩子的心思,便递给他一柄网子,道了声:“玩去吧。”
小钰激动地瞅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公子……”
“以后叫我三哥好了。”风亿琅瞧着他白净清瘦的小脸,觉着这孩子太软糯,太怕生,也太可怜了些。应当是家人骤然离世,没有了亲人照应,生活在这世上,才觉得分外凄凉吧。
大哥二哥都很喜欢这孩子,称他为“小弟”,明确地向风亿琅表示出要保护小钰的意思。因此,虽说对于小钰的身世,风亿琅一直保有提防的态度,却因了大哥二哥的关系,也努力将他当做弟弟看待。久而久之,倒是真心疼爱起这个孩子了。
可小钰不敢喊他三哥,觉得他是天上人儿,不是自个儿称呼得起的。大哥二哥都笑着打趣他,非让他喊不可。小钰这才怯生生地喊了声“三哥”。
就是这一声“三哥”,成了叔子钰梦中的一段美妙的气泡,也成了风亿琅这一生,剪不去的羁绊。
小钰为他学骑马的模样儿,在他身边乖乖听《惊云》的模样儿,死前惊恐欲绝的模样儿……不管风亿琅如何蔑视小钰对他那份超出伦常的情感,也终究在心底里,抹不去小钰的影形了……
这份愧疚,至死方休!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陈登护驾来迟!”
远处乌压压地奔来一群兵士,领头的是个大胡子壮汉,身上穿的乃是岐国巡羽军的盔甲。嚎着嗓子喊“护驾来迟”的就是他。
巡羽军这个机构十分庞大,五百年前的岐国老祖宗皇帝风拓亲自建立的,每个城镇都有,用以保卫城镇安全。顺带着,替皇帝监视各城镇的情况,包括发现并追捕叔歜族余孽。
说来恁的奇怪,叔歜族灭了五百年了,岐国的皇帝都换了十来个,每一个都没有放过叔歜族人的打算,千方百计追捕,赶尽杀绝……谁敢替叔歜族求情,等待他的都将是牢狱之灾,甚至是阎罗大殿的免费通行门票。
一百多年前曾有个善心的皇子求情,可最后连他都被贬为庶民,流放南乡去了。五百年了呵,多大的仇呢这是?
陈登瞅见好好一座太子府被夷为平地,大吃一惊。哪怕是打仗了吧,也没有毁得这般快、这般碎渣渣的,简直的“拆迁办”的节奏!不过,一瞧见那两头庞然巨物,一切便都了然了。
陈登咽了口唾沫,压制住心底里头蔓延而出的恐惧感。这妖魔恁般厉害,不还是被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