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掩上门,洞房里就是剩下宝玉,以及蒙了大红盖头,略侧向着他,坐在床头的新娘子。
大红喜字下,描金龙凤烛烧得正旺,将房内本就喜气洋溢的陈设,更染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影,且微微摇荡着,仿佛华丽而温暖的梦境。
宝玉犹自怔在门口,不敢就上前去,怕一个唐突,惊醒了这个太过美好的幻梦。
他尽管心智有些糊涂,也知道能娶林妹妹为妻,真是此生第一称心如意的畅快事。
刚才喜娘离开时,曾附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和新娘子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先掀了她的盖头,再同饮案上的合卺酒。
宝玉内心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想着林妹妹平日里就爱害羞,爱生气,自己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掀了她的盖头可不好。
踌躇再三,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新娘子跟前,深深的做了个揖,柔声说:“林妹妹,我给你作揖啦,你可觉得闷,我帮你掀了盖头可好?”
新娘子仍端肩垂首而坐,只大红盖头上的流苏,微微摇晃了一下。
这又微妙,又旖旎的一点动静,让宝玉更加心痒难挠,又凑近了一步,试探的问:“那……我可就掀啦?”
新娘子默不作声,像是默许。宝玉大喜,走到她身边,两手分别捻了盖头的一角,缓缓的掀了起来。
新娘子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似有无限娇羞,又低下头去。
只这一瞬,来不及看得真切,这位臻首低垂,惊鸿一瞥只觉得明艳无匹的新娘子,不像是是林妹妹,倒像是……宝姐姐的模样?
他这一讶异,直接就掀掉盖头,低了头,倾了身子,去细看新娘子的面容。
新娘子虽害羞的别过脸,宝玉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盛装丽人,不是宝钗又是谁人?
宝玉“哎呀”的一声,退后了两大步,怔怔的呆了一会,突然奔向房门那边。
宝钗也顾不得羞赧,出声叫住了他:“站住,你,你要去哪里……”
宝玉转过身,向她告罪:“宝姐姐,我要寻林妹妹去,你独自稍坐片刻,要不我出去唤了莺儿来陪你?”
听宝玉依然胡言乱语,宝钗不禁容颜惨淡:“今夜你我新婚,你还是要去颦儿那边么?”
“新婚?我和宝姐姐你么?”宝玉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傻笑起来,“你哄我哩,老太太、太太,还有凤姐姐,都说老爷做主娶的是林妹妹,这会子怎么是宝姐姐你坐在这里?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又来捉弄我了?快别这样,我是不打紧,林妹妹可是要生气的。”
宝钗见他虽是半痴半傻,却一脸认真的神气,口口声声仍回护林妹妹,愈发心酸,她怎不知道宝玉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颦儿?
奈何子女的终身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她自幼父亲早逝,既然母亲和哥哥都许了这头亲事,自己又如何能说个不字?
再者,纵然知道宝黛二人两情相悦,在她的心里,也无法就割舍了对宝玉的恋慕……
这就是自己的命数了吧,答允了嫁入贾府,照料疯疯傻傻的宝玉,就断没有后悔和回头的。
宝钗虽然性情宽和沉默,却是个极有主见的,此刻心意已定,便不再犹豫,站起来,既温柔又坚定的说:“我是妈妈和哥哥做主,嫁你为妻,已拜过天地父母,怎么又提林妹妹?”
宝钗语调柔和,却不啻在宝玉头顶,炸响了一个焦雷,登时更傻了,结结巴巴的问:“老爷给我娶的,不是林妹妹,是宝姐姐?”
宝钗望定宝玉,缓缓的点下头去。
宝玉踉跄两步,在他心里,认定了宝姐姐一向是不会说谎的,可这又叫他如何肯相信?
见宝玉眼神恍惚,咧了咧嘴,像是想哭的模样,手扶着门闩,脸朝着自己,想要出去却又不敢,宝钗心又软了,她知道这桩婚事必多折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我嫁了你,就以你为天,今晚你要出去,我也不该阻拦,只是今后再没脸见人,不如现在就写了休书给我,就尽你喜欢怎样,便怎样了。”
宝钗面容清肃,语气淡漠,在温柔可亲之外,更多了一股不可侵犯的泠然。
宝玉被她慑住,更加不敢造次,失魂落魄只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另娶了别人,林妹妹别是要伤心死了……”
宝钗见他这般摸样,也有几分害怕,含羞上前,扶了宝玉在喜案边的太师椅坐下,斟了一杯清茶,塞进他手中,低低安慰:“你我既做了夫妻,少不得……少不得彼此宽容、体谅,眼下要紧的,是医好你的病,林妹妹那边,老太太和老爷也自会替她做主……”
宝玉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喝了茶,感到舌根一缕苦涩直透心房,反反复复的在心头默念:“我娶了宝姐姐,林妹妹又怎么办?呀,莫非她也要另嫁别人么?”
这个念头方动,胸口就疼痛如割,泪水夺眶而出,滴落掌心空空如也的茶杯中。
次日的清晨,宝钗而眠的宝钗醒来,见床上的宝玉还在酣睡,无奈的叹了口气,总算熬过了这个洞房之夜,今后自己和他如何相处,还要看造化了。
她准备唤了丫头来伺候梳洗,没想到刚打开房门,雪雁和莺儿就在门前,一个用帕子哀哀的擦拭眼泪,一个不安的踱来踱去,看到宝钗出来,赶紧都迎了上去。
莺儿见宝钗仍穿着大红喜服,满脸倦容,眼圈儿黑黑的,不敢多问,强笑着说:“请二爷和奶奶的安,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