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北静王说得有趣,莲渡也不由莞尔,附和说:“是呀,林姑娘斯文娴静,她身边的紫鹃姑娘,却透着一股子精明麻利劲,大不同于寻常女子。难得她主仆二人相处极好,也亏了紫鹃照料,林姑娘倒比刚来时,瞧着还要好上许多呢。”

“看来,莲姐和这位林姑娘,也算得上是投缘了?”听莲渡称赞黛玉主仆,水溶也颇感欣慰。

总算,张道士荐对了人,又捧着黛玉手书的《妙法莲华经》,不掩眼中的赞赏之色。

一直以来,水溶的眼神都是涵澹、内敛,春光暖阳一般,即便是莲渡,也极少看见他一如此刻英华湛湛的目光,不觉心头一动。

“王爷,王爷?”

“啊,莲姐,什么事?”

“噗,王爷看得很是出神呢,既然王爷喜爱这部经书,就随身带着吧,托佛祖庇佑,此去边塞,定能诸事顺利。”

“不不,我只随便翻翻而已……”

被莲渡这么一说,水溶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合上经书,放回了原处,又假装负手看窗外横斜的梅枝。

“王爷。”莲渡又走到他身边,试探着问,“您不打算去看看林姑娘么?”

“嗯?”她这一提议极为突兀,水溶也诧异的回过头来,“这是怎么说的?林姑娘虽暂时借居在这里,但我终究是外男,怎好去探望?只莲姐方便之时,代我致意问候一番就好。”

“这怕不妥吧,莲花庵是北静王府的家庙,王爷也算此间主人,若林姑娘不知道王爷来了还好,既遇上了紫鹃姑娘,再要不去,怕林姑娘要误会王爷拿大,或是未必乐意她住在这里呢。”

莲渡说得在情在理,对于这位身世凄凉,遭际奇异,离家索居,却又写了一手好字的女子,北静王多多少少也起了些好奇之心,只是他始终是个行事稳重,恪守礼数的人,纵然心动,仍破费踌躇。

莲渡待要再劝,忽然从窗外悠悠然飘来一缕琴声,时而清晰,时而飘渺,宛如微风中漂浮不定的游丝,在人心头上轻轻一粘,随即便消失无迹,徒留挥之难去的怅惘。

在这清寂的莲花庵中,几时有过如此美妙的琴音?

水溶和莲渡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水溶略略沉吟,继而摇头:“这曲调太过凄清了,佛门清修的比丘,便不该有这般心情……”

莲渡仔细侧耳倾听了一会,恍然大悟,笑着说:“这琴声是从后院子来的,想来是林姑娘闲暇了抚弄一曲,难得王爷也是知音人。”

水溶点了点头:“那就是了,我听张真人说起过这林姑娘的身世,她一个弱质女子,没了双亲,本来还依靠着舅家,现在又寄居庵堂,怎不叫她内心凄惶。”

莲渡忙劝他:“既然王爷也有悲悯之心,何不这就去瞧瞧林姑娘?”

水溶苦笑:“莲姐,不是我不愿去,而是这事诚然不妥……”

“有何不妥?王爷莫要忘了,林姑娘过世的父亲林海大人,是王爷叩头拜下的老师,即便只教了王爷月余,王爷和林姑娘也该有同门之谊,去探望一下自己师妹,有何不妥?若是顾着男女之防,只不用见面就好了。”

“这个……”被莲渡提到了过世的师尊,水溶心中更是感慨。

当年林海大人探花及第,新婚燕尔,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己虽是顽童,一见之下,也是倾服不已,彼时林姑娘尚未出世,而转眼十余载春秋,恩师夫妇俱都英年早逝,林姑娘却流落到了自己的家庙,这莫不是冥冥中的缘分么?

莲渡见水溶神色似有不忍,便赶紧叫来翠儿,吩咐她去后院传话,说半个时辰后,自己和北静王爷就过去探望林姑娘。

翠儿已和紫鹃很是要好,听了这话,马上曳了裙子,欢天喜地地跑去了。

却说紫鹃回到后院,见了黛玉,也是说起在山门前,遇到北静王的事,又着实的将水溶的容貌、风度,如何和善的对待自己,给狠狠夸了一通。

对于北静郡王水溶,黛玉倒也不全然陌生,那年自己跟随贾琏,回扬州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回到荣国府后,多时未见的宝玉,立即献宝似的,将北静王所赠的鹡鸰香串珠,转送了给自己。

只因知道,这是宝玉以外的男子佩戴之物,故此掷还不取,还嗔怪宝玉不懂自己,语带讥讽的说是“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

当时眼中,除了宝玉,何曾还有其他男子?却没曾想,时不过两年而已,宝玉已另娶别人,自己却历经生死,零落到了这个“臭男人”的家庙……

不过,只看莲渡师父的性情、风仪,想来她的夫君,也未必就是个庸俗可厌的男子。

但在黛玉的心目,其他男子是好是坏,跟她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紫鹃自顾说得眉飞色舞,她也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没事别倒王爷跟前去,免得失礼。”

紫鹃得意的说:“姑娘放心啦,我有分寸的,这些话,也只在咱们私下里嚼嚼,怎会到人前去说?哎,倒是莲渡师父忒可惜了,守着这么一位位高权重,又fēng_liú俊俏的夫婿不要,偏偏出家做什么姑子?他还时常的来探望,可见是个极有情的!”

黛玉听紫鹃越说越离谱,面颊微微泛红,低低骂了一句:“疯话……”

紫鹃冲着黛玉扮了个鬼脸,自提了花壶,到廊下浇花,她的心情挺好,嘴里不禁轻轻哼唱:

你是少兄弟没父母,

全仗你自定主意自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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