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众人刚刚免礼平身爬起来,又有络绎不绝的太监奉官家之命前来问病,随行的还有不少身具医国之手的太医官,二话不说就狼一样扑上来抢救——官家下了重话,救不转蔡爱卿,让你们这些饭桶陪葬!事关身家性命,这些医官也都玩儿了命了。
蔡府里一时间沸反盈天,府门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更胜昔日。街上的老百姓看了不免好奇,打听之下,才知道是蔡太师夙兴夜寐,劳心国事,终于憋不住吐血了。一时间满城轰动,男女老少,皆如过正月十五一样,逢人点头,未语先笑,万众以期待的目光无声地集中到了蔡府门上,默默祈祷,静待下文。
经过太医们的特供抢救,蔡京终于悠悠地醒转过来,未开眼先惨叫一声:“痛煞我也!”睁开眼后,不觉早已老泪纵横,流淌披面——女儿从小就是他的心头肉,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叫蔡京碎断肝肠?
蔡京长子宣和殿学士蔡攸代表儿男孙女向蔡京致以了亲切的问候:“爹爹且宽心休养,保重玉体要紧。”
嘴里声情并茂,心底暗暗高兴——如今高俅童贯都死了,如果老爹跟着一蹬腿儿,官家最宠信的岂不就是自己?那时妥妥的升任执政,从此权倾中外,再也不必跟在老爹身后打下手了!
老爹啊!你已经奔七十的人了,人活七十古来稀,死也够本儿了。今日机会难得,你就安心驾鹤西归吧!何必霸着相位不放,让我们年青人出不了头,上不了位,那不是造孽吗?
所以当蔡京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让人把梁中书的礼物再拿过来时,蔡攸力排众议,瞪眼道:“你们只说怕爹爹看了伤心,却不知这事关国本,若不理个头绪出来,必然误了朝廷的大事!爹爹是百官之长,国之重臣,岂肯因私废公,落人话柄?”说着一力主持,将人头匣子重新捧回来,供蔡京鉴赏。
蔡京听得分明,看得真切,一时间心如死灰。女儿无辜冤死,儿子又恨不得自己早死,人生至此,还有何趣?罢罢罢!老夫就成全了你这孽子吧!
重新看到女儿栩栩如生的人头,蔡京泪如泉涌,又是几口鲜血呕出来。太医急忙救护,并要强迫蔡京眼不见心不烦地休息。蔡京厉声道:“此国家多事之秋也!吾不尽力,谁肯向前?尔等好胆,欲坏国家大事乎?!”众太医安能抵挡宰相之威?皆颤栗膝行而退。
将女儿人头放过一边,蔡京从礼盒里抽出一封书信来,正是西门庆请圣手书生萧让代言的梁中书亲笔。蔡京打开看时,开头第一句就是——“有客自梁山来,言岳父大人为当朝百官之首,贪渎亦天下第一。小婿闻言,不胜骇异,遂追问之。”
蔡京看了,心下就咚咚地跳了起来,好象有力士拿巨槌在锤一般。但咬了咬牙,咽了咽血,还是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继续往下看。
信中一二三四、甲乙丙丁、有理有据、是非分明地翔实论述了蔡京执政这些年的“丰功伟绩”,正说反说,证明出“贪”、“渎”铁一般的事实,言辞之犀利,蔡京亦无法自驳。每看一段,心上的桎梏就加一重。
到最后,梁中书写道:“……夫如是,即称贪渎,奚不可?小婿诚服,曰:‘善!’遂引贱内令媛而出,当筵断其首,封函致送岳丈大人尊前,以示小婿与贪渎决绝之意。圣人云:‘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以此谓小婿与岳丈大人绝交之诠释,不亦相称乎?遂慨然作书,以叹封缄,掷笔流涕,不知所云,惟愿岳丈大人保重金身,再见时已成敌国矣!小婿梁中书最后顿首一拜。”
蔡京看毕,呆得半晌,大叫一声,鲜血狂喷而死。这正是:
桃花影落挥神剑,碧血潮生死奸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