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三国关羽传》写到白门楼吕布殒命,曹操征讨刘备,关羽坐困孤城时,戛然而止,只在末页上淡墨批了一句——关圣关圣,既为义勇,奈何降曹?
关胜正看到意犹未尽处,下面却没有了,真是心痒难挠。而更多的,还是对下文的期待和徬徨。
期待,自然是恨不能一览为快;徬徨,却是对祖先名声不知会去向何方的隐隐担忧。
其实,历史上关家先祖关羽得到的评价并不高。关羽的谥号是“壮缪侯”——依照字面的解释,“壮”指的是武而不遂,寓意关羽乃是兵败身亡;“缪”本意是名与实爽,就是名不副实。两字放在一处,等于再说关羽名不副实,兵败身亡,这相当于恶谥了。
还好,关羽本人在生时已经被公认为万人敌的勇将,他死后直到南北朝,还和张飞一起被引证为英雄模式,供武将参照。到了唐贞元十八年(公元八零二年),第一座关羽神庙兴建,关羽被封为玉泉伽蓝,但这个神在佛教阶位是最低的,基本没甚么影响。
直到进了宋朝,宋真宗开始尊崇道教,封关羽为义勇武安王,将之纳入道教诸神圈,由此在中华大地,影响日隆。到宋徽宗当政的时候,更加封关羽为崇宁真君,从此完全彻底地走上了神坛,为官民顶礼膜拜。
做为后人,关胜当然乐于看到先祖名望指日高升。但此时虽有官方为关羽张目,但民间力量还未完全接受崇宁真君这个新神,如果西门庆的这本《三国关羽传》在后文中抓着关羽降曹的痛脚对其人大加诋毁,让人联想起从前“壮缪”的谥号来……劝官不必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被民意抛弃的关羽神格,终究会走向没落的吧?
西门庆有这个实力。他本人大名风靡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三奇公子已经成了传奇。近日更有《下河东》一笔神来,呼家将因此誉满天下。大宋境内不敢明目张胆地翻唱这部对开国太祖不敬至极的戏文,但到处都有改头换面的选段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而辽国西夏则没有那般顾忌,全文照搬,唱得不亦乐乎。更甚者,当年杨家将杨业在抗辽战争中因被监军暗害,孤军奋战,力尽被俘后绝食而死,辽国敬其为人,在古北口为他修了杨无敌庙——现在又在杨无敌庙的对面,修了呼家将庙——三奇公子之无形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关胜绝对不愿意看到因西门庆在下文中一番贬损,先祖的名声就这么被打压下去。此刻他心中之忐忑,实在是难以形容。
偏就在这个时候,宫、道二监军,终于施施然来到关羽营寨前叫门。
关胜只好强自按捺下心头的隐忧,和宣赞、郝思文二将迎了出贵武贱,两个监军就是军中的太上皇,谁也不敢得罪了他们。
宫、道二太监一路上发了一笔不要太肥的横财,正是心情振奋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所以当早早来到关胜营中替他们打前站的阉毛子们向他们暗禀这几日营中动向时——几日里关胜如何按兵不动,今日早间怎的与梁山匪首西门庆按辔笑谈,还有从西门庆手中接过了不知什么物事后一向沉稳的关胜竟然笑得如沐春风——尽管听了这么多不利于关胜的传言,心情正爽的二太监还是很大度地宽容了过去——为将者,举动中自有神机,何须咱家操心?
与关胜相见后,二太监的好心情得到了延续。关胜和郝思文都是一表非俗,看着就让人舒服。另一个宣赞虽然骨骼清奇,但那厮有自知之明,始终落在人后低头不语,没碍着两位监军大人的眼,功德无量。
将两个监军接入军营后,寒喧两句,摆宴与贵人接风洗尘。阉几代们一路上从衮州刮着地皮出来,已经进去了惯性状态,不假思索地便叫嚣起来:“这等粗茶淡饭,也能入得了我家公公之口吗?这般起夺人,真真是别叫过日子了!”
早有阉毛子呼应起来:“大人说得是!这般糟了的腐食,只配丢进菜园子里沤肥料!”
宫太监便将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岂有此理!这是哪里?这是军中!军中能有这等饮食,已足见关将军用心了,尔等还想怎的?快与咱家闭了你们那鸟嘴!”
道太监则向关胜微笑道:“儿辈无知,倒叫将军看笑话了!”
关胜起身谢罪道:“军中日子淡泊,实在怠慢了两位贵人!”
道太监摆手道:“哪里哪里!关将军请坐。我等过惯了锦食玉食的生涯,今次在将军营中换一换油腻胃口,亦是养生惜福之道。”
阉几代和阉毛子们见风转舵,异口同声恭维起来:“天道贵谦——咱家二位公公久侍天子,亦得悟了天道,此官家之幸、万民之福也!”
宫、道二太监矜持地一笑,抄起粗木筷子搛了一口粗食放进嘴里,以示自己与众三军同甘共苦的诚意。菜肴进口,二阉货脸上肌肉都是一僵,彼此对望一眼,已经做出了重大决定——这福不惜、生不养也没甚么遗憾的,回到自己帐篷里,就叫随行的厨子给自家开小灶。
菜肴既已如此,那酒水也就不必领教了。宫太监便把筷子一搁,咳嗽一声,正色道:“如今酒菜已用过,咱们言归正传——关将军日前擒得两个梁山有名反叛,叫甚么活阎罗阮小七、船火儿张横的,可有吗?”
关胜急忙起身离座拱手道:“回二位监军大人,关某安敢谎报军功?此事实有。与二贼头一时成擒者,尚有百余胁从。”
道太监摇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