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吕光摈退侍从,独自一人入内向苻坚行了礼,方起身落座,奇道:“方才见任将军怒气匆匆地先走了,却是为何?”
苻坚一直如尊石像般端坐于上,此刻依旧不动如山地淡然道:“他的心事。。。我又怎知。今日你我先议吧。”
吕光心道今日本就想与苻坚商议带兵出陇关攻姚秦的人选,任臻这外使不在也好。何况此人看着是个轻佻痞子,上下嘴皮一翻惯能胡说八道,实则心内极有成算,对燕国之利半分不肯相让,偏又总是很肯诚心实意地做出一番敷衍,叫人翻不得脸,着实令人头疼。
苻坚便随口问:“方才何事绊了手脚?”
吕光不比苻坚长几岁,年少之时便被其父选为苻坚扈从,从藩王辅他一路坐上龙椅,故而从前君臣之间在背人之时并无太多规矩,因此苻坚问话亦颇随意。吕光忙敛了心神谨慎答道:“些许小事罢了。玉衡殿的典丞为了些礼制问题总来啰嗦。”苻坚沉默片刻,便微笑着点头道:“玉衡殿是世子寝宫,自然是要格外慎重些。”
吕光是无名无分自据一方的草头大王,重视甚么礼制?玉衡殿来吵的所谓‘礼制’只有可能是世子吕绍的属官又来参吕纂的瑶光殿逾制失礼了,只是吕光偏宠长子,给他带兵之权,却又立了嫡子为世子,使得纷争不断,到底是家务丑事,所以他对膝下二子不和之事一直讳莫如深不欲人知。可叹吕光如今已不敢也不能像当年在长安之时对他全心效忠一力侍奉——说到底,盖因情势逆转,此一时彼一时也。
二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话题,说起带兵出关攻打姚秦的人选,朝堂上议了数位大将,吕光皆是不允,看那势头却又不似要亲征的模样,苻坚稍一细思,便猜吕光属意亲儿子能带兵出征,立下功勋方能在军中站稳脚跟。“不如。。。让吕绍去?”苻坚沉吟片刻,故意开口提议了世子吕绍。吕光果然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地道:“他从未上过战场,还不如吕纂彪悍武勇。能打什么战何况,他待段业比我这父亲还要热络,段业此次也力荐吕绍带兵——”
苻坚瞬间明白过来,如今在这后凉国中,吕光最忌讳的敌人已不是外族割据,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凉尚书令段业!他此刻最惧的是二人已在暗中勾结——段业在中军精锐中有不少死忠将领,若是世子也落入段业掌控之中,将来更任他摆布,大好基业便要尽数让与段氏,东汉献帝,曹魏末帝皆如此下场,前事不远后事之师,他如何能忘?——故而他宁可扶持了吕纂任他恩威并施地蚕食兵权,也要以此来制衡尾大不掉的段业。
“那么,世明是要以吕纂为将?”
吕光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面有难色,苻坚善解人意似地道:“长公子野心太过,你怕他不受辖治?”见吕光并无反驳,又是一笑:“就算吕纂羽翼丰满,也是你的骨血,便是占了凉州也无不可。”此话陡然一转,句句诛心,唬地吕光慌忙从胡床上跳了起来,惶恐地垂下头道:“天王可是疑心微臣有取代之心故而不迎天王复位?”苻坚随意地一摆手:“我真疑你,还会如此坦荡地问话?你的难处,我多少知道些——如今正是两兄弟闹家务之时,此事太过敏感,自然提不得,容后再说不迟。”吕光暗暗苦笑了一下,苻坚还是如以往一般,知他甚深,令他几欲无所遁形:苻坚哪里是体谅,分明是在敲打他——后凉朝廷皆昔日前秦旧臣,以苻坚积威旧名,怎肯名不正言不顺地坐镇姑臧?这是以退为进啊!若说他占了凉州后得知苻坚‘死讯’后没生私心,那是假话,但是如今苻坚活生生坐在他面前,过去二十年他畏惧他服从他都已成了熔入骨血的习惯,如今是当真什么也不敢想了。
苻坚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不放心野心勃勃的吕纂带兵,他却不敢再造次了,揣摩着俯首道:“吕纂太骄,还是让吕绍去吧。”苻坚见他还是为他所摄,改以吕绍为帅,面上虽还是无甚表情,心内却是一松——若是吕纂带兵,万一胜了,更是给他自己增添了政治筹码,骄兵悍将的更要觊觎大位,不屈人下了。至于吕绍,他身后有段业支持,吕光虽立其为世子,但一直不喜——他自个儿心里清楚的很:吕光再敬他重他,也总有后人可传,又岂会全无家天下的念头?就算如今不能了,也要为他家族打算后路,他忌段业,说不得,亦是为了他吕氏。所以他不能将宝全压在一个吕光身上——幸亏姑臧朝中还有个段业如肉中刺眼中钉般杵在吕光眼前,若是加以利用加以扶持,倒是颇能制衡整个后凉朝廷的各派势力,一旦吕光真能除了段业,一家独大,那偌大陇西还真未必能容的下他了。
吕光虽松口了,但还是防着段业,不肯指派听命于他的臧莫该等猛将离京,只以吕绍为帅,只身赴大震关上任,同时命沮渠男成为前锋将军率兵出山,——如此将不知兵,兵不属将,互相制约互相提防,纵使将来胜了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苻坚一看其部署便知其真意是怕军政勾结,段业趁机得以坐大,点点头道:“如此甚妥。”心里却暗道:吕光从前在长安为将之时何等爽朗急性,否则也不会因与窦冲军中争权两相不睦便负气请命,带兵西征了。没想到时至今日也变地猜忌圆滑满腹算计,时时刻刻都只以一门一姓的威权为先。或许,这便是所有上位者共同的宿命。
思虑至此,苻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