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时的阴山以北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琉璃世界。
这片广袤土地上聚居着不少游牧为生逐草而居的异族部落,迫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他们彪悍勇敢、原始,笃信暴力与征伐,自东周以来就时常跃过阴山,南下富庶的中原大肆劫掠如入无人之境,这才有了为了防止北狄入侵的万里长城。但是每到酷寒严冬、百草凋零之际,再嗜战的部落都会偃旗息鼓、回到部族聚集地里一家团聚、休养生息,谓之“封冬”。然而今年的寒冬对他们而言却注定是个噩梦一般的血光之年——拓跋珪兵锋过处,无不血雨腥风,偌大的北海之滨被浸染成一片嫣红。
拓跋珪以战养战驱虎吞狼之计得到了空前的成功,数月以来,战线已经迂回纵深数千里,沿途血战百八十场——拓跋珪是不会吝惜兵力的,自在雁门吃了个后继无力不得不铤而走险的闷亏后,他进入大草原后连粮草都不在乎了。魏军可以追着群龙无首的高车残兵千里奔袭,途中遇见封冬的部落便可灭之以补给粮草,战打地越久越狠,将士们便越是士气高昂兴奋不已,因为这一场场的胜利过后无一例外的是一场场放纵的洗劫与报复,拓跋魏国的铁骑在匈奴犬戎敕勒高车人的血与泪中留下了令人胆颤的浓重一笔。在滚雪球一样的胜果刺激之下,鲜卑八部的精兵源源不断地被消耗、再补充,死伤固然客观,然而各部的王公亲贵拥着数不尽的兽皮牛羊美女等战利品之时只会欣喜若狂,根本察觉不到兵力与实力的悄然损失。
直到这年冬至,拓跋珪终于摧枯拉朽地彻底屠灭了整支高车军队,斛律光的首级被割下来挂在高高的旗杆上,他们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耀武扬威地攻进了北海之滨的高车王庭。
高车精锐尽出,留守王庭的除了一些老弱残兵就只剩妇儒,所有人都在穹庐间奔走逃命,到处都是尖叫与哭喊,谁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的灭顶之灾。
任臻面覆睚眦,勒马驻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波光平淡似毫无所感——他并没有妇人之仁。草原之战与中原不同,若魏军在中原作战之时还需考虑到天下民心而不得不约束军纪,但在草原从来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古往今来失败的部落被族灭的比比皆是——草原人民只臣服于彻底打服他们的强者。
但他这一路上实在看够了这些一面倒的杀戮与掠夺,尽管这些行为与高车人在雁门在盛乐所干的并无二致,这是天经地义的报仇。
拓跋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唤来奚斤与和拔:“剩下的高车兵呢?”
和拔笑嘻嘻地道:“全坑杀了。陛下放心,过了今晚高车就不留一个活口了。”
拓跋珪一挑眉:“男人杀光便是,为难妇孺做甚?收整军队,今天过节,别闹过分了。”
二将齐齐纳闷面面相觑:在中原打战这不行那不行的,已经够憋屈了,在这最后关头皇帝没道理拦着他们取乐啊。拓跋珪语气一冷:“昆仑神庇佑,我军方能如此大捷,今日冬至,当封坛祭天,怎能被血光怨气所玷污?”二将这才反应过来,因这一路上这两人是一直跟着拓跋珪的,早已捞地盆满钵满,哪会此时逆他之意,便忙道:“皇上说的是!”便各自下去约束部众。
任臻此时方才瞥了拓跋珪一眼,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拓跋珪才不会在乎高车这些老弱妇孺的死活,更不在乎高车一族还有没有剩下活口若干年后向他举兵复仇。他只是还记得当年跟在他身边南征北战,这个男人在沙场上纵横驰骋、杀人无算,无论手下亡魂多少都不会有宋襄公之仁,但他从来不许军队在战后为难平民和俘虏,为此他曾大刀阔斧严令峻法地整顿三军,并在燕军中杀了不少犯禁的亲贵大将——拓跋珪至今认为这是一项极其不智的举措,乱世之中,帝王功业全倚仗麾下兵将,若军中有人心怀贰志图谋造反那自然要斩草除根;但因为草菅人命屠杀平民就擅杀大将的皇帝,在五胡乱华赤地千里的十六国时期实在算个异数。
所以西燕控制军队的一直是当年的河西王如今的武恒帝——慕容永,而非“先帝”慕容冲。
但今时今日,拓跋珪不介意用这一时心慈手软的妥协来讨好他最重要的人。他策马来到任臻身边,探过头来,附耳悄声道:“我为大哥积一场功德。”
任臻斜睨他一眼,忽而抿嘴执鞭,不轻不重地抽了他手背一下,拓跋珪笑微微地抽回手来,目送着他径直地拍马而去——他知道自己这算是投其所好正中下怀了。
幸存下来的高车人还来不及擦干血泪就被鲜卑人奴役着筹备祭天仪式,让他们来庆祝这场毁灭家园的胜利。
巫乐奏响,欢呼震耳,端坐正中的拓跋珪编发